第四百八十章 新年新氣象(一)
新年,對於時值年底的皇都民眾來說,多少還是值得憧憬的,盼望的,新年的將近,寓意著充滿希望的新一年的到來。
皇都南北城的大街小巷,也漸漸有了年味,在即將過去的這大半年時間裏,或許是久居於此的皇都人心頭最深的惡魘,有的人已經永遠離去,有的人仍舊卑微的活著,有的人繼續咬牙堅強麵對一切,有的人醉生夢死醉眼看世,無論遭受了怎樣的境遇,無論有著怎樣的結局,對於從災難中活下來的人們,終究來說是值得慶幸的,值得用心憧憬的。
在這場籠罩皇都將近一年的惡魘中,南北城各座商鋪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在除卻少有幾家商鋪依仗背景控製某些必需品而大發橫財的特例之外,無數大小商鋪的掌櫃都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劫難,但好在如今苦盡甘來,新年的吉祥已經迫近,所以必須拿出十二分的精氣神,去迎接嶄新的一年。
街頭大大小小商鋪,皆在自家門前張燈結彩,燃放炮竹,有的掌櫃還將舊牌匾拆去,重新掛上寓意吉祥的新牌匾,期盼來年事業紅火,家人平安,也有將鋪子裏外全部煥然一新的,這幾天暫時關著門不營業,而是選擇在將近的新年第一天開業,也算討個好彩頭。
“嗵……啪!”
點燃的炮竹在地上騰起,又完全爆炸開來,留下一地喜慶的碎屑和滿天的硝煙,當一家炮竹騰空炸響,接著就會有第二家,第三家接續,小孩子總是無憂無慮的,尤其喜歡在這樣處處歡快的環境裏玩耍,男孩子們在大人將炮竹點燃後,便會捂著耳朵先躲在一旁,等騰空炸響後再跑到近處,與三三兩兩的小夥伴繞著飄落下來的炮屑嬉笑玩鬧,女孩子們有自己的玩趣,紮個蝴蝶結啊,梳個新發髻呀,拿著父母給買的漂亮玩物,圍在一起嘰嘰喳喳,開心的程度不遜色男孩子們。
大人們的開心更多還是來自於對未來的希望,而孩子們無疑是純粹的開心,在燃放完寓意吉祥的炮竹後,大多商鋪便會掛出類似新年大酬賓的牌子,想方設法吸引沉浸在歡快環境中的行人進鋪消費。
街邊的小酒肆,小茶攤,小麵攤一類的小商小販,自然沒有換牌匾,燃炮竹的本錢,但這也並不表示這群人沒有迎接新年的心意,將過去一年裏邊口有豁的酒杯或是茶盞,或是瓷碗摔碎,寓意來年碎碎平安,或者問候客人時多說兩句吉祥話等等,總之每個人都在以自己力所能及的迎新方式,憧憬著,期盼著。
對於一向威嚴有度的皇宮大院來說,新年將近的喜慶氣氛,同樣出現在一盞盞煥然一新的燈籠上,出現在一張張往日裏難得看見一絲笑容,奔走不息的宮奴臉上,出現在各大妃子住殿外的花團錦簇上,天子會登壇祭祀,祈求新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朝臣也會四下攜禮而拜,藉著新年的氣息,經營屬於自己的關係。
整座皇都,乃至於整個虎狼皇朝,於這幾天都沉浸在喜慶歡暢的氛圍之中,北城匯海門下,守將陳渠在自己營帳中焚燃香火,祈求列祖列宗庇佑家人新年平安,帳外,除去城頭巡邏的兵卒,多數兵卒也早早買了香火,找處衝著家鄉的空地,燃香跪地磕頭,祈求先祖賜福。
小門小戶的嚴狗旺一家,也早早張羅起來,上街買過年用的各種東西,大包小袋朝家搬運,嚴狗旺經過那位姬掌櫃妙手回春救治,早已再度生龍活虎起來,每每晚上睡覺前,總說要找個時間好好感謝一下對方,但又不知道對方所住何處,感謝的念頭隻好壓在心底,期盼藉著來年的春光,能讓他與恩人重逢。
將買來的門神和對聯貼好,嚴狗旺剛要從凳子上下地,婆姨便扯著嗓子說他將對聯貼反了,門神也貼的不對位,在自家婆姨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中,嚴狗旺嘿嘿傻樂著,聽著叉腰站在遠處指手畫腳的婆姨一次次挪移著張貼的位置。
較比北城多數諸如嚴狗旺一類人慶賀新年守舊不變的方式,慶賀的更多是一個希望,而南城大門大戶人家慶賀新年的方式,無疑是用揮金如土的奢侈無度,因為南城距離皇宮太近,所以燃放炮竹就從慶賀方式的名單中剔除掉了,但這也不足以妨礙這些有錢人搜腸刮肚想方法慶賀新年,有人將自家占地百頃的深宅大院每一處屋簷下都掛上燈籠,樹上裹滿紅紙,地上鋪陳上紅毯,有人幹脆包下最大的戲園子,讓戲班到家裏連唱三天三夜,這些人慶賀的更多是一年到頭取得的成果。
若從皇都高空俯瞰,這幾日的皇都方才算是全然恢複了往日繁華喧囂的景象,裏裏外外,大街小巷,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祭奠過去,憧憬未來。
而此時遠在數千裏外的官道上,一支頂風冒雪前行的長龍隊伍就地駐紮,於一處山坳中暫避風雪,喝令隊伍停下來休息的副將領良田,與從隊伍中後位置匆匆趕來的傳令兵交代了幾句,傳令兵領命而去,陳西星抱著一捆薪柴恰好回來,看到副將良田便走了過來,咧嘴笑道:“良副將,你說陳大人此時會不會甚是想念你我?”
副將良田取下頭盔,頭頂因為出汗淌著白煙,隨手將頭盔擱在身旁,聞言笑了笑,眯眼望去來時的方向,“……或許此時陳大人正考慮要去一趟煙柳巷子,畢竟副將和兒子都不在身邊,少了能監督自己的兩個人,趁此良機豈不得快活一把……”
陳西星將薪柴抱到生火做飯的地方,又匆匆趕了回來,大大咧咧坐在副將良田的身旁,伸手抓把一旁的雪,在手裏三兩下攢成雪團,笑了起來:“此言差矣啊,良副將,陳大人若是你說的這副德行,你我還會心甘情願出現在這裏嗎?”
說完,陳西星將手中雪團瞬間塞進良副將的脖頸,還調皮的用手拍了拍,良副將被雪團冰的一個激靈,想要探手去拿,陳西星已經壞笑著快步離去。
自月前那場山穀廝殺過後,存活下來的近兩萬兵卒身上時刻流露著一股生猛的氣息,好似一把把洗淨外在一切俗套鏽跡的鋒銳鋼刀,隻要有敵人撲上來,迎接他們的必然是最淩力,勢不可擋的一擊。
陳西星腳上的凍瘡已經痊愈,用的還是一計不靠譜的偏方,用雪化水,將凍瘡浸泡,直到凍瘡痊愈,在咬牙堅持了一個月,到的眼下這兩天,陳西星腳上凍瘡真的一點點奇跡般好了,為此陳西星還特意慷他人之慨——從良副將手裏偷了兩壺酒,犒勞那位貢獻神仙方子的兄弟。
先前凍瘡未好的時間,陳西星就踩著凍腳奔東走西,幫忙撿柴生火,或者去找傷勢未好的個別小兵吹牛,車隊陷進泥坑出不來,他就踩進泥裏使勁推,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大大小小,就這麽塞滿他所有的閑暇時間。
副將良田望著陳西星在火堆旁怕是被燙到腳故而上竄下跳的身影,恍覺隔世一般,在這之前,陳西星還隻是一個差強人意的將種子弟,每天雖不至於過的渾渾噩噩,但內心仍舊是充滿迷茫,像是一架未曾載重的獨輪車,推到哪便走到哪,而在經曆了那樣一場生死攸關的磨練,如今的這位將種子弟身上已然很難看到先前的樣子,沉甸在身體最深處的某些東西,會一直激勵鼓舞著他一往直前。
“開飯了,良副將……來晚了,可沒有你的啦……”
看到陳西星在火堆旁朝這邊揮舞著手臂,示意自己趕去吃飯,良田將頭盔戴好,起身朝火堆方向走了過去。
“良副將,今天可是有肉……”
陳西星端著飯碗,蹲在餘焰未息的火堆旁,從碗裏夾起一塊花生米大小的肉丁,得意洋洋衝良副將晃了晃,然後“哇唔”丟進嘴裏嚼吃起來,仿佛吃進了一塊龍肉。
“西北方向發現敵襲……”
傳令兵匆匆跑來,將負責警戒的兵卒發現的軍情如實稟報,飯剛吃一半的副將良田皺了皺眉,想了想吩咐道:“讓哨兵加強警戒,靠近我軍駐地五裏,再來稟報!”
“……他娘的,飯都不讓老子吃完……”
良副將望了望西北方向,低聲咒罵一句,便是下筷如飛,風卷殘雲。
陳西星今天小小回了一碗,卻是盛了些湯水,又從懷裏摸出半塊藏下的窩頭,就泡在湯水裏,吃的津津有味。
西北十餘裏外,一支近萬人的隊伍正徐徐推兵而來……
在陳西星回碗慶賀新年的同時,邊陲拒北雄關之內,守關兵將依舊進行著頑強抵抗,幾十人規模以上的巷戰已經徹底絕跡,如今靈動不可琢磨的抵抗方式,多變成了五人之內的小規模廝殺,而將抵抗進行到這一步的決定,仍舊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因為主將自城破之日便離奇失蹤,孫小泉為此派了兵卒找尋半月,終是無果,之後便自作主張替做了主將,發號施令,繼續維續著關內近萬人的官兵運轉正常。
剛甩開幾名雪國斥候追殺,孫小泉靠牆喘了喘氣,幾步遠的兩名親兵正小心翼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提防著隨時都可能鑽出來的雪國斥候。
守關兵將化整為零殊死抵抗,雪國大軍也針對做了調整,以雪國斥候分成小股衝做先鋒,後續緊跟百人規模的兵卒壓陣,遇上守關兵將,一律殺無赦。
正準備離去的孫小泉突然看了一眼他剛站立的牆角,一攤被凍成冰的人為痕跡撞入他眼簾,“警戒,周邊可能有敵情……”,出於直覺的敏銳,孫小泉果斷下了命令,並循著地上與他不同的腳印,輕輕來到了大門緊閉的院落前,看了看門口尚未被落雪遮去的腳印,孫小果做了幾個手勢,兩名親兵便左右散開,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透過門縫,孫小泉看到屋裏正有人出來,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應該受傷不輕……”如此思量一下,對方手裏拎著的半個破瓦罐卻是突然碎裂開來,“嘩啦”裏麵的湯水流泄出來,濺在對方小腿上,淌著白煙,“嘰裏呱啦……”,孫小泉聽對方以雪國語言說了一句,又抖了抖腿,就隨手將碎裂的瓦罐扔在了牆角,轉身走回偏側的一間屋子。
“莫不是一隻肥兔?”
孫小泉幽幽思襯著,從對方身上的甲胄,他未能判斷出什麽有用的價值,但對方有著與兵卒截然不同的氣態,這一點他還是能看得出來,但至於能有多肥,他一時間也未曾清楚。
在繞著院子偵查了片刻,孫小泉已經將院子裏的情況了解個大概,攏共有四人,以他看到的那個人為首,居中的屋子是幾人做飯熬藥的地方,兩側的屋子是暫住所用,應該是三名兵卒住一塊,那名可能有將職在身的大漢,單獨住一間。
院子前是一座坍塌的牛棚,被大雪覆蓋,孫小泉藏在牛槽旁的草堆中,監視著院子裏的一舉一動,同時等待著援兵的到來。
片刻後,院子一側有腳步聲響起,孫小泉屏息凝神,手裏攥著鋒利的短刀,“咯吱咯吱”踩雪聲愈來愈近,一道擎著長槍的雪國小兵繞過牆角,朝院子門口走去,沒走兩步卻又退了回去,在牆角悉悉索索方便起來。
以頗有節奏的敲門聲敲開院門,這時開門的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扔瓦罐的大漢,雙方嘰裏呱啦說了兩句,院門再度被關上。
“狗日的,這雪國話聽不懂啊……”
孫小泉藏在草堆裏,隻露出一雙眼睛來,當看到對方進院關門後,這才頗為怨惱的咒罵了一句。
直至夜幕降臨,院門才再度打開,進入院子的兵卒擎著長槍離去,孫小泉發現對方懷裏似乎塞著信箋一類的東西,“看樣子還真是肥羊……”,輕聲念叨過,不遠處響起特有的聯絡暗號。
當夜色完全籠罩大地,將天地間所有的光明吞噬幹淨,院牆外聚集起來的十餘人也摩拳擦掌,準備衝入院子,痛宰一隻送上門來的肥兔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