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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老賊入甕

  南城午門,曆來被南城王公貴胄多視為不祥之地,因為凡是能輪得上在此斬首的,大抵是要身份尊貴一些,較比起北城午門刑場每次行刑時的人頭攢動,今日南城這場行刑,可謂算得上淒涼落淚。


  刑場刑具不過一把生了鏽的龍頭斬,一名敞胸露懷的冷冽劊子手,執邢之人是那兵馬司指揮司柳忠言,負責維續刑場法度的兵卒五六,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多餘的人與物。


  跪在邢台上瑟瑟發抖的胖子,是那南城金糧米鋪的掌櫃,年歲不過三十一二歲,正是有大把光景與銀兩可揮霍的好歲數,若不是這次馬失前蹄,被背後之人推出來做了這替罪的羔羊,隻怕經此形勢良時大撈的這一筆,就足以從此吃喝無憂,揮金度日。


  雖說如今跪在這裏的是他,但這位名為金坑的掌櫃並不如那些被砍頭的官老爺一般,頭顱未墜,屎尿卻先行,全然沒有半點官老爺該有的氣度與姿態。


  “給我拿隻燒雞,二斤牛肉,再來一壺地道五糧釀!”


  腦海劃過無數張形形色色的人臉後,金坑覺得肚腹有些虛空,明明來之前已經吃過,但不知為何此刻卻仍覺得饑腸轆轆。


  執邢的指揮司柳忠言頭也未抬,隻是揮了揮手示意兵卒照做即可,任何一個將死之人提及的這點小要求,不論是他亦或任何一位執邢人,都會選擇滿足。


  酒肉很快便被兵卒買來,金坑也不絲毫膽怯,說來也怪,先前跪在那裏身體還會有些不由自主地發抖,但真正待他心平氣定後,心中一切的畏懼仿佛冬雪春融,消失無蹤。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金坑吃喝痛快,卻沒來由想起年輕時未得富貴前,饑渴難耐的自己在那家燒雞鋪子前足足站了一天的往事,當時心中最強烈的願望,莫過於有朝一日,能天天頓頓吃上這一兩銀子一隻的燒雞。


  人有時候就是這般奇怪,得不到的會想要得到,得到了卻不怎麽珍惜,就這麽在得失之間,糾結擰曲,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從而失了最初的自己。


  “金掌櫃,可還有什麽遺言,需要下官代為轉達的?”


  柳忠言拎了一壺酒走了過來,不顧官威與形象,席地而坐,以一種難言的神色瞧著這位並無悔悟之心的替罪羊。


  “多謝柳大人照拂,不過小人委實沒有什麽想說的了,該說的我都已經在牢中交代清楚,這會兒就是想吃一口這滋味尚可的燒雞……大人要是不嫌棄,趁時間未到,敢不敢陪小人喝上兩杯淡酒?”


  金坑話說最後,本該拒絕這位送他上的邢台的柳大人,但不知為何生硬的轉了話鋒,反而邀請其要在此喝上兩杯。


  柳忠言微微一愣,準備撐地起身的手又收了回來,探手將用油紙袋包著的醬牛肉扯向自己,嘴裏笑道:“你還別說,你說你突然想吃燒雞,勾的我肚中饞蟲也活泛了過來,這牛記肉鋪的醬牛肉滋味委實不錯,年輕時便想著有朝一日能頓頓吃上,那該是何種神仙日子……”


  金坑聞言笑了笑,主動給柳忠言倒了杯酒,接茬說道:“人生之事,回頭再看,有時就是如此有趣,一隻燒雞,一頓醬牛肉,便是日後馬不停蹄前奔的動力!”


  柳忠言點點頭,二人碰杯,各自飲盡杯中酒水。


  之後二人再無聊敘,隻是各自吃喝,直到時辰剛好,劊子手抬起鍘刀之際,金坑方才朝不遠處的柳忠言笑說了一句,“天下能有柳大人如此好官,也算百姓之福!”


  人頭滾落,麵帶笑意。


  柳忠言回到府邸,在書房坐定,神遊許久,方才打開一張沾滿油腥的紙條,紙張上書不過一句簡短言辭,“呼兒巷老宅!”


  下的朝會,兵部來尚書一陣頭大,在朝會上他被天子莫名點了名,點名指派讓他去與南城那些王公皇胄征糧,還笑言國丈爺已然開了好頭,算是做了表率,如此一來,他這位欽差大人再去征糧,必然事半功倍,手到擒來。


  幾位大臣過來與紅透半邊天的來尚書拱手道賀,來俊臣一番老辣聊敘,讓幾人與有榮光,心中不禁對這位遷升如魚得水的天子近臣又多了幾分欽佩。


  剛回到府邸,就有門房前來通稟,說是兵馬司柳大人久候多時,來俊臣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揮手示意讓那位柳大人進來一敘。


  因為有同門之誼,又關係莫逆,柳忠言來此隻是素衣而行,手中倒是舍得拎了一壺酒水,跟在門房之後到的書房前,拱手謝過門房,這才推門進屋。


  “這皇都明日莫非日頭要從西邊升起?”


  來俊臣笑著打趣了一句,滿朝官員皆知,這位守得肥差的柳大人素來不會給人送禮,別說整箱的黃白珠寶,就是街邊一兩銀子一壺的酒水也不會送,雖然沒聽說這位柳大人有什麽兩袖清風的美談,但倒是一位難得能堅守本職的能臣,若不是如此,隻怕兵馬司指揮司一職,也輪不到他來坐。


  “這不是上次師兄去我那裏拎了酒嘛,我這當師弟的若不知道還禮,還不得被人戳塌脊梁骨啊!”


  柳忠言將酒水擱置在桌,又搬來一張座椅,勉強湊了喝酒的陣仗,便笑道今日要不醉不歸。


  讓下人做了幾道佐酒菜送來,來俊臣這才從書案後起身,落座動筷,嘴上說著“莫要客氣,先吃些墊墊肚子,以免真喝醉了也好有東西吐……”


  柳忠言恭敬不如從命,又讓上了一屜饅頭,就著下酒菜一通風卷殘雲,約莫吃得半飽,這才停筷提杯,道了句“給師兄道喜!”


  被點為欽差大臣的消息,不過前後腳的功夫,便傳遍了大小官吏之中,來俊臣也不如何驚訝,提杯聞言笑道:“他人這般言語,師兄權當是道喜,但柳師弟如此這般,師兄可就喜憂參半了!”


  柳忠言滯了滯,話鋒一轉,本想開口言說,但被來俊臣笑言打斷,“柳師弟,你何時也學的這般酒場陋習,一杯酒的話,恨不能將後麵一堆話都說盡,如此這樣喝酒,豈不是太過沒滋沒味?”


  無奈,柳忠言隻好一飲而盡,又被來俊臣斟滿。


  “師兄,今日被斬頭的金坑,可有耳聞?”


  “之前不曾聽說,不過今日南城午門周邊,一定都在傳言這位替罪羊如何如何……”


  來俊臣抿口酒水,覺察自己這位可以信賴的師弟似乎有話要說,便笑道:“有話但說無妨,這般藏掖,何其不暢快?”


  柳忠言從袖中摸出那張油腥紙條擱在桌上,推至來俊臣眼前,猶豫道:“原本人頭落地,就應該事已終結,但……這張紙條上的東西,太過……”柳忠言頓了頓,似乎想找個合適的說辭,“太過沉重,必然牽涉極大,以師弟如今的官職,無異於蚍蜉撼樹,若不是師兄突然被點為這欽差大臣,這張紙條已然成了灰!”


  之前來俊臣夜訪,便提醒柳忠言莫要再深究這糧麵漲價一事,柳忠言也如法照做,但隨著這張紙條的出現,加之朝會發生的事宜,如此聯係起來,一切又變得異樣起來,起碼柳忠言是如此認為。


  打開沾滿油腥的紙條,來俊臣看過一眼,便隨手將紙條湊近暖爐炭火燃為紙灰,斟酌一下後,說道:“那金坑背景你知曉幾分?”


  柳忠言接茬,“金坑是明麵上的主事人,那些皇戚流通於市的糧麵,皆是經由他手低買高賣,所得銀兩二八分帳,其中獲利最大的……是國丈爺!”


  來俊臣聽後卻是搖頭,“你有所不知,金坑低價買的那些糧麵,不過是他們獲利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頭另有途徑,這也是他必死無疑的原因!”


  柳忠言來之前,就掂量過這張紙條的斤兩,但如今看來卻是比他所想還要重沉,但這究竟算不算好事,他也不知道。


  這是他來此的真正原因。


  夜深人靜,雪落無聲,從尚書府邸出來的柳忠言有些醉醺,酒喝到他這種半醉半醒的程度剛剛好,酒場上講究一個“半醉”之說,那張捅破天的紙條已然交出,接下來的事宜與他再無瓜葛,而對於來師兄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在他看來,眼下還不能一概而論。


  國丈爺府邸。


  這月餘光景,國丈爺府邸算是經曆了一場跌宕起伏的福禍相依,原本祖宅被賊人拆毀是有辱臉麵的事情,但沒想到此事驚動了天子殿下,不僅得了一筆安撫銀兩,還派工部修好了祖宅,更讓人覺得揚眉吐氣的是皇恩晃蕩的天子殿下在那賞單之上增添了萬兩賞金,無疑是給那些惦念國丈爺的宵小之徒還以顏色,這是天子殿下的國丈,你們想動他,且得先看天子的臉麵!


  戒酒三十餘載的國丈爺這幾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府邸貴客盈門,喝酒自然在所難免,索性趁興盡歡,就又大破酒戒,日飲百杯,引得拜訪之人莫不拍手讚揚。


  昨夜與前來拜訪的幾位老臣酒友暢飲深夜,聊敘些許陳年舊事,氣氛好不融洽,提及如今的官場清冷,幾位老人還是覺得他們經營的那座朝堂格外有人情味。


  “錦山,今日替我回了那些前來拜訪的,老爺有事要出去一趟!”


  睡至晌午才醒的國丈爺從雲鬆大榻中起來,在兩位美貌婢女侍奉下穿衣戴帽,整理得當後,喚來侍奉他半生的老管家裘錦山,交代一番後就獨自出了家門。


  呼兒巷,與象祿巷相隔不遠,兩條巷子都算的是寸土寸金的地界,隻不過呼兒巷並未有象祿巷那般所住非凡,居於其中的多是商賈之輩,無論從身份還是地位,都無法與象祿巷相提並論。


  國丈爺踏雪而來,因為路上走的匆快,又穿戴頗為暖和,這會已是滿頭生汗,將狐皮帽摘下,頭頂散冒白煙,站在呼兒巷口涼快片刻後,國丈爺也將巷子裏的情況看了個大概。


  那金氏老宅居於巷中,較比豪奢無度的左鄰右舍,一眼看去就有些略顯寒酸,且沒有半點氣派可言,“商賈重利而輕文,滿身銅臭,如此這般,倒也符合商賈形象”,在心底一番自言自說,散去燥熱的國丈爺這才戴好皮帽,深一腳淺一腳“咯吱咯吱”朝著巷中走去。


  從他得到的消息來說,這座金氏老宅閑置久矣,若不是那商賈金坑狼子野心,將賣糧分銀一事盡呈紙上,留作挾製他等的手段,說不好還能留其一條無足輕重的性命,盡管如此言說,算是無濟於事的馬後炮,但心底還是如此認為。


  來到金氏老宅門前,國丈爺心頭有些許起伏,這府邸之大,能藏匿賬簿之處不在少數,要想很快尋覓出來,免不了要費些功夫,他獨自前來這一趟,難免有些考慮不周了!

  院門虛掩,應該是老管家昨夜所為,這位跟隨他左右鞍前馬後侍奉半生的管家,頗得他心意,想著應該是昨夜宿醉說了夢話,被其聽去,故而心領神會做的這些。


  一邊想著昨夜討論的內容,國丈爺也踏進了稍顯陰森的老宅,斑駁脫落的牆皮,衍生很快的雜草從地磚縫隙中擠出了頭,又被厚重風雪掩蓋,彎折俯首,做認錯姿態。


  被風雪掩蓋的地麵,有兩行不算清晰的腳印,國丈爺皺了皺眉頭,心說錦山也是行事的老手,這等秘事如何會兩人前來,難道說……


  推開應該是祠堂的屋門,進入其中搜尋了一遍並無所獲,又循著心中思量的幾個地方一一而尋,皆無半點收獲,最後來到最無可能的書房,國丈爺赫然聽到書房中傳出一陣聽上去聊敘正酣的言辭。


  “喝酒哪有隻喝半杯的道理,你這人好不爽利……”


  “醉酒誤事……”


  “得虧你提來了這暖爐,要不是這鬼天氣,沒喝兩杯就冷了滋味……”


  “仙師說笑了……”


  國丈爺聽得屋中那道言辭不多的話語聲覺著有些耳熟,剛想透過門縫細看端詳,孰料身後卻傳來一聲問候,“國丈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喝一杯?”


  端著幾碟子葷素得當酒菜的來俊臣,站在風雪中,笑看著自動送上門來的國丈爺。


  老賊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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