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猜的不對
院中三人看到瘋子酩酊大醉被一位腿腳不甚靈便的漢子攙扶回來時,可謂各眾神色變幻萬千。
花小樓因為與瘋子是老相識的緣故,自然知曉這副德行下的男人,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就好像女子撒嬌時一般,讓黃枝端來一盆溫水,擦拭幹淨手腳後,又灌上一碗解酒湯,這才將瘋子送進自己閨房。
被瘋子指使來此等候的馮笑,也自然沒有閑著,將好心送人的漢子送出院外,三言兩語一番交談,大概明了先前發生事件,就自作主張塞給了漢子五兩銀子。
瘋子先前說過,他喝酒從來不允許別人花銀子,否則對不起他頭頂那個令人豔羨的名號,若是有醉醺之日,務必請他代為墊付銀兩,酬勞必不會少。
因為是女子閨房,馮笑不便進入,也就坐在院中長凳上,看著進進出出忙活不停的小姑娘,心裏不得不佩服,瘋子走到哪裏都是左右逢源的福厚之人!
說來也怪,天下城既無晝夜交替,也無四季更迭,永遠是光明溫暖的天氣,所以也就不存在宿醉一說。
大概過有兩三柱香的時間,瘋子才晃晃悠悠踏出屋外。正與馮笑在玩“抓大龍”遊戲的小姑娘黃枝,看到和她最對脾氣的家夥醒來,扔下手中打磨許久的圓潤石子,就一溜煙撞進對方懷裏。
“你醉酒的時候,一直在說胡話,現在還能想起什麽嗎?”
小姑娘仰著頭,一臉考問瘋子的意思。
瘋子故作緊張之態,努力配合著表演了一段醉酒失憶的橋段,最後無奈一攤手,表示自己真是想不起來。
“咳咳,你拉著我家小姐的手說,要做那令神仙都豔羨的伴侶,夜夜當那千金不換的神仙,最好再生他一堆孩子,起碼得能有開宗立派的數量才行……”
小姑娘吧嗒吧嗒一口氣說完,聽得瘋子自己都目瞪口呆。
“你還說……”
瘋子一把捂住小姑娘嘴,從袖裏抖出一袋銀兩,餘光打量著院中躺椅上躺睡的花小樓,然後附耳悄聲言語兩句,小姑娘一陣錯愕,卻也乖乖聽話,一陣風似跑出了院子。
衝馮笑稍有歉意的點點頭,瘋子就去到正閉眼淺睡的花小樓身側,坐在屬於黃枝專座的小板凳上,雙手托腮,靜靜看著沉睡中的花小樓。
一副光景畫卷悄然打開。
萬花團簇的宮殿前,屍骨堆山,血流成河,一眾拎刀負劍的仙門弟子淩空懸立,用最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座注定他日就被抹殺於古史中的神仙宮。
除卻淩空懸立的百餘位,在圍簇宮殿的雲霧中,影影綽綽隨意可見冰冷嘲諷的目光,在這些不方便出麵的人眾裏,有者與這座號稱神仙宮的主人稱得上莫逆之交,昔日把酒言歡促膝長談,不在話下。
“花宮主,勸你還是乖乖說出那個瘋子的藏身之地,在我等沒有大開殺戒前,與神仙宮還算有三分香火情誼,死扛硬抵,不見得會有好結果,更不會讓那個人溜之大吉,勸你最後認真想一想!”
雲霧中,響起錚錚言語之聲,不過勸降之意占三分,剩餘意味,不言自明。
“蒼悟山主,你的好意神仙宮心領了,但想讓我交出那個瘋子,還真不行!”
大殿門檻上,坐著單手持劍而拄地的花小樓,染血青絲隨意披散在身後,賽雪壓霜的白衣上,是一朵朵用鮮血暈開的花,胸前心府之地,赫然有兩個呼呼淌血的劍洞。
這座最負盛名的萬花齋,因為伴隨花小樓聲名鵲起的名號而被各大仙門耳聞目睹,從一座三流仙門於短短兩年中,一躍成為蓋壓各大仙門的第一齋。
老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花小樓這流星一樣的崛起速度,著實令一些仙門老怪物膽戰心驚,在他們久遠掉渣的記憶裏,有些許曾經令他們為之膽寒的人物,就是如今的這般神秀無敵,短短光景就創造諸多仙門羨慕的神話,隨之而來就是無法估量的財富,故而與這樣的人物為敵則已,必然要斬草除根,放虎歸山,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
今日,萬花齋,已是注定的結局。
“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雲霧中,傳出一聲甚是虛假的歎息。
話音落地,萬花齋花海大陣倏忽開啟。
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花,在一縷縷迅疾遊走的氣機牽引下,須臾構成天羅地網,每一片花瓣都鋒銳如刀,將萬花齋打造成毫無生機的大殺陣!
百餘位深陷殺陣的仙門弟子,在花海潮起潮落一番肆意卷殺後,存活之數不過七八,且都鮮血淋漓,身負重創,神色再無先前的淡定之色。
“你們這些老怪物,不敢動手,卻慫恿這些小輩前來送死,蒼梧山主,我看這些人裏頭,似乎並沒有蒼梧山的弟子,也不知你門下那些神仙弟子今日是去了何處,可是個個家中後院著火,一齊回家滅火去了?”
有花海在手的花小樓,對雲霧中龜縮的一眾老怪物,可謂是瞧不上眼,這幾句光明正大的挑唆之言,潑灑出去就是一陣刀光劍雨。
“隻能逞口舌之快的逆類,你這般處心積慮的拖延時間,不過是想給那個瘋子多爭取一點晚死之道而已,不怕告訴你,今日三山五海的各位當家人都在這裏,就算那個瘋子請來上古神兵神將,也無半點可生之機!”
蒼梧山主幹脆撕下虛偽的麵皮,言之鑿鑿說道。
三山五海,是對一眾仙門的統稱,蒼梧山主之意,他們是攜大勢天道而來,大勢洪流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生還的希望。
花團錦簇,花海殺陣再啟。
這便是花小樓的意思。
“你們能不能要點臉麵,好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眾淩寡,傳出去這名聲可是不怎麽好聽!”
在已然空無一人的宮殿中,響起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這股聲音裏流露著撲麵而至的慵懶,似乎天底下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他提起精神放手去做。
瘋子晃悠著八字步,從宮殿中走出,懶懶翻眼皮瞧看一眼天上藏頭藏尾的一眾仙門人物,毫無壓力的先打了個哈欠,抻了抻懶腰。
“給你這個,到地方等我,我隨後就到!”
瘋子遞給奄奄一息的花小樓一座紙橋,猶豫了一下,又遞過一粒藥丸。
生機幾無,硬撐一口氣的花小樓,咧嘴一笑,血水順嘴角流下,接過藥丸塞進嘴裏,人卻傾倒在地。
驀然,一座彩虹橋橫空出世,溝通兩座天地。
瘋子把昏死過去的花小樓送上橋頭,又褪去身上寶甲給其穿上,指梢在花小樓眉心輕輕一抹,而後走下橋頭。
彩虹橋,徐徐消散。
“蒼梧山主是吧,還有什麽三山五海的當家人對吧,你們找我就直說,不用打著什麽冠冕堂皇的幌子,萬花齋不過是你們假道滅虢而已,所以這筆賬,歸根結底在我,而我現在就在這裏,你們誰想上前算賬,盡管來便是!”
瘋子坐在門檻上,感受著生機一點點流散的意境,心如刀絞。
“給瘋子廢什麽話,大夥一起上!”
雲霧中,蒼梧山主話音落地,整座雲海倏忽一沉,大有壓城奪命之勢。
“來吧,快來吧,死一個是死,死兩個也是個死,死一堆也好路上有個伴,不至於那麽無聊!”
瘋子頂著低沉的視線,自言自語碎碎念叨。
一盞老舊燈盞出現在他手裏。
一瞬間,刀罡劍氣傾瀉如雨瀑。
當空垂砸而下。
瘋子不緊不慢,用袖襟擦拭著燈盞,嘴角弧度莫名變大。
待漫天雲霧壓下的一刹那,天地驟暗,一點火光極為不合時宜地突然亮起。
昏暗天地仿佛稍稍明朗幾分。
隻見豆大火光不過眨眼光景,就變成一片光焰衝天的火海,再一眨眼,火海繼續變大,天空也化成熊熊烈焰發泄之地。
天上地下,一片火的汪洋!
瘋子起身抖擻衣襟,撣去落在身上的焦塵,輕抖衣袖喚出彩虹橋,笑著看最後一眼這座烏煙瘴氣的天地,踏橋離去。
至於地上,被燒成焦塵的三山五海當家人,瘋子從未看在眼裏,更未放在心上。
一把火,燒毀一座天地,他幹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沒什麽大驚小怪。
“看夠了沒有,整天拿這點破事說事,有完沒完,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次次都是如此……”
蘇醒過來的花小樓,莫名惱羞成怒,一把打碎瘋子眼前的光景畫卷。
瘋子撓撓頭,並未生氣,也不敢生氣,默默撿起花小樓掉落在地的花袖帕。
“這株枇杷樹,也有幾百年了,上次還是一株幼苗,今日已經亭亭如蓋,但心思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曾改變,想來你也明白,我這次來……”
瘋子仰頭望著枇杷樹,輕聲細語說著。
“黃枝,去喊你爹來做飯,這個點也該吃飯了,哎呀,肚子好餓……”
花小樓幹脆起身,抻懶腰的同時,衝趴在門外不敢進院的小姑娘黃枝說道。
瘋子如遭雷擊,頓時目瞪狗呆!
“孩子爹都蹦出來了……”
被瘋子用糖葫蘆收買而去采花的黃枝,一溜煙跑進院子,將采來的花塞給瘋子,眼睛快速掃量自家小姐一眼,然後一溜煙而去。
“你不是說黃枝是……”
瘋子有些無法接受眼下這種情況,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花,因為疏忽大意,結果被他人摘采,這他娘的不是欺負人是什麽?
“我生孩子,難道還要你來同意,你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花小樓冷眼一瞥,無情譏諷。
“那這株枇杷樹你為什麽還留著,你明明知道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就為了睡覺成蔭?”
瘋子臉頰抽搐,在極力忍耐心中洶湧怒火。
“對啊,一棵樹而已,也不是什麽好物件,留著成蔭挺好,為什麽不留著,至於你說的什麽狗屁意思,這天底下除了你,怕是沒人願意整天去猜測……”
一句句言辭如刀劈劍刺,落在瘋子心上,痛不欲生。
院外響起黃枝的說話聲,隨之還有一位聲音醇厚的男子在言語,二人腳步逐漸靠近小院。
“小姐,我爹來了,他一聽小姐想吃他做的飯食,可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黃枝拉著一位滿身煙火氣的憨厚男子,仰著小腦殼頗有得意。
“做點飯,肚子餓了!”
花小樓衝本就是廚子的男子說道。
“小姐說了算!”
男子點點頭,視線在瘋子身上掃量過,便前去生火做飯。
“小姐?”
瘋子啞然。
吃過沒什麽滋味的飯食後,瘋子衝黃枝使了個眼色,小姑娘不愧天生聰慧,起身從頭上取下編好的花帽,在吃飽就犯困的花小樓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花帽就順理成章戴在了花小樓頭上。
瘋子默默衝小姑娘豎了豎大拇指。
坐在一旁陪小姑娘黃枝玩遊戲的馮笑,已經被小姑娘嫌棄了許久,不過念在無人陪她的份上,也就不時歎息一聲,心裏想著瞧著挺聰明的人,咋腦殼半點不好使哩!
“瘋子,我這裏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你此次前來,我猜應該是時間快到了,所以繞彎子的話不多說……另外勸你一句,兩兩吞噬,可不是過家家鬧著玩,一個忽略不計的小因果,就可能讓你們再無輪回!”
驀然,一直在打量馮笑的花小樓,看出幾分情況來,猶豫許久後,方才說道。
瘋子笑著搖了搖頭。
“若是不兩兩吞噬,形成一個新的強大神魂,這混沌海何時才能跨過去,一旦跨不過去,這座城又有何用,不過是螳臂擋車,光陰長河也必然水落石出,萬族慘淡而生,那將是一場真正的大劫難!”
想了想,瘋子還是決定說點什麽,最起碼來意無私,其實該忘的事情他早就忘了,不該忘的事情,他也忘不掉。
花小樓與他的那點舊情,不過是瘋子昔年經曆的一場情劫而已,這點因果,早已被斬抹幹淨,所以他心中無私無愧。
至於,明知不可為,卻偏偏為之,理由就更加簡單,瘋子做買賣,從不看什麽手段,隻看結果。
不試上一試,怎麽知道用此種辦法,撬不開花小樓的嘴?
陽謀詭計,唯手段爾。
“對了,有一點你怕是沒猜到,兩兩吞噬,是以他為主!”
瘋子看著正與小姑娘玩耍的馮笑,似乎看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