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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螢火燎原

  時間在一針一線中悄然流逝,等王丁縫縫補補完成後,頭頂那輪不知疲憊的懸日已經西斜大半,一如竹籃裏那些遵循軌跡的日月星辰。


  哎,曾經輝煌極致的大人物又如何,被光陰斬去一刀,下場又有何區別?

  搖頭驅散腦海裏觸景生情冒出的些許舊事,王丁看一眼閣樓,這小子估計醒來得日落西山了,她忙前忙後累的一身臭汗,很有必要燒鍋熱水舒舒服服洗個澡!


  傾抖竹籃,頓時從雲海裏躍出一點金光,觸地即驀然長大,變成一位黃口少年。


  少年在王丁竹籃裏,亦如神君廟裏的香火小人,負責正片天地的香火獻供之事,除卻如此,王丁有事沒事就驅使少年出來,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瑣事。


  香火少年顯然對王丁呼喚他出來了然於心,先恭敬衝王丁行禮後,就熟門熟路直奔灶火,劈柴生火燒水一氣嗬成,動作熟稔。


  王丁坐在大門門檻上,眺望著村尾老城牆,任由繁雜卻無人可訴說的思緒緩緩從心底某逼仄幽地流淌而出,村子裏怕是也隻有牆頭,能經得住鐵匠大錘掄砸。


  鐵匠,昔日肉身最拔尖的三兩人之一,純粹武人,肉身成聖,最大倚仗即是一身骨肉筋血,可偏偏那個傻子,為了一個身份地位平平的女子,自滅其身仙魂種,那是這片天地間純粹武人距離成仙最近的一次,魂種被斬,神魂記憶消散,一切好如流逝的光陰,都不複存在了。


  哎,鐵匠衝冠一怒為紅顏,自斷前途,還斷了其他武人的仙途,即便是她有心相幫,亦是無能為力,鐵匠自甘如此,她又如何管得著?


  女人,紅顏,知己,禍水,究竟哪一個形容鐵匠婆姨才最恰當?


  王丁不知,亦不想知。


  情字,是天下最惹因果的東西。


  古來如今,莫不如此。


  不然,她何至於自斬三千情絲,做那了無掛牽的無情人。


  “水燒好了?”


  王丁收斂翻湧上來的思緒,微微眯眼,老城牆外一點光影急掠而來,話卻是對身後將熱水準備妥當的香火少年所說。


  “是!”


  香火少年點頭應道。


  王丁衝後擺擺手,旋即身形飛掠而出,在老槐樹下驟然拔地而起,在一槐枝上曲彈借力,身形飄掠,快若離弦之箭,直落牆頭。


  有朋自遠方來。


  王丁眯眼眺望,不過情況似乎不太對勁,半個舊識身後遠遠吊著的家夥又是誰?

  耳畔有破風聲呼嘯。


  鐵匠雙腳釘地,立身王丁身側,任憑由他破空而至卷起的疾風衝撞腰身,“砰砰砰……”,疾風拂身,聲若錘落,在鐵匠後背密集而響。


  鐵匠雙目囧囧有神,望著遠道而來的家夥,樂得滿口白牙清晰可見。


  這具香火神祇,是他有意外放在外界的一具武人立命身,武人在昔日神法鼎興的年代,之所以能安身立命,在諸界神魔口中搶下一口香火,三具不分伯仲的武人身外身,可是占據著濃墨重彩的一筆。


  鐵匠因為自滅魂種,神識記憶殘缺大半,第二具武人聖喆身無法修成,第三具道身自是再無可能,這三具身外身一旦修成,武境之上雖不分伯仲,但卻有深層致密關聯,好如一棟樓閣大小相同,但卻層次分明。


  立命身就是武人一身蔚然大觀的氣象樓閣的第一層,以武人肉身坐基石,平地起高樓;武喆身是第二層,以神識魂魄充棟,再高築閣樓;道身則是第三層,用武道氣運蓋頂,拔高樓閣高度。


  武道,可與神道掰手腕。


  故而,武人在昔日香火盛行之日,被神道斥為另類,最不受待見。


  但也無可奈何,武人之命,強如石澗草株,不受天喜,但生生不息。


  似恢複三分神明的鐵匠,一跺腳,老牆頭倏忽顫了三顫,鐵匠身形已然破空而去。


  一聲炸雷驟響於天際,聲浪滾滾,激蕩的空中氣波以浪卷潮岸之勢瘋狂向四周擴散,以鐵匠與立命身合二為一地為圓心,方圓百裏,俱是聲卷如炸雷滾走,風波呼嘯不易。


  王丁皺眉,將竹籃朝城頭當空一拋,罩住老城牆。


  激蕩氣波在老城牆外十裏處,如撞南牆,平地起高樓,氣浪沿順無形界壁,衝天而起,衝碎半天雲彩。


  待風平浪靜後,王丁攬下竹籃,平靜眺望遠遠站定的那個家夥。


  “有點意思……”


  王丁驀然一笑,嘴裏輕語,“未來尚可期!”


  也是,天地氣運渾濁,天道近乎崩碎,下方大陸之上,卻能誕生出禦風而行的修道之士,這對於執掌此方殘破天地的王丁而言,自是心喜多過無可奈何。


  盡管眼下僅僅冒出這麽一個拔尖修士種子,可這些微的變化,無異於老樹開新花,代表的深意不言而喻。


  王丁衝遙遙站定的家夥招招手,展顏而笑,隻見那個已然心知不妙的家夥愣是被一股強大吸力給生生吸拽過來,兩股戰戰,滿臉冷汗,看見嫵媚不似人的王丁,儼然白日見鬼,心神大亂,道心難安。


  此人是下方大陸一座強大宗門的開山老祖,悟道偶有心得,一舉破開自由境二重,便想借遊曆紅塵磨礪一番,徹底夯實根基,恰在遊人如織的街頭遇上一個肉身強大的武人,一時心中技癢難耐,但看那武人匆匆而去,直奔城外百裏荒山,此人誤認武人要入山挖寶,便隱匿身形尾隨其後,準備做一隻在後黃雀。


  孰料,武人一進渺無人煙的荒山,便登天而起,這可著實驚嚇到了他,知曉修行之路何等艱難的他,亦是在宗門搜掠而來的無數靈丹妙藥喂食中踏出那一步,自由境二重天,也叫仙人境,因為隻有通達此境,方可如上古仙人一般,禦風而行。


  初踏此境時,他禦風而行三千裏,觀遍江河大川,仙家洞府遺跡,卻並未想到上天一看,結果遇上古怪的純粹武人,倒是了卻心中憾事,卻也徹底打消了心中那個若有似無的念頭。


  “不錯……不錯,雖說過於揠苗助長,但也無可厚非,今日能在此一見,也算你我有緣,贈你一點小東西,回去好好修悟,屆時再踏高一層,也不無可能!”


  王丁從竹籃中摸出一片雪白碎骨,骨片晶瑩剔透,其內存有一絲金色骨血,擱在王丁手裏,毫無作用,但放在剛剛可禦風而行的修士眼裏,可就是一片仙人仙骨。


  有仙緣,得仙骨,縱然修士心中甚是惶恐,卻也看出他無法看清仙容的女子是在賜他機緣。


  修士接過碎骨,當即跪地俯首,連連道謝,奈何剛一低頭,就覺眼前天旋地轉,身影便落在一座荒山山頭。


  修士仰天大笑,手裏摩挲著輕若無物的晶瑩骨片,心中快意恍若江河流瀉。


  敢與仙人一戰,與當頭砸落的仙緣相比,其實遠沒有那麽重要。


  “仙家福地,仙家福地啊……”


  修士觀遍荒山野嶺,心中大定。


  宗門搬遷至此,必是福綿三輩之舉。


  “你這甩手掌櫃當的,從未下去看上一看,萬一哪天突然蹦出來一個手腕通天的家夥,打翻你這泥沼地,你會不會害怕?”


  恢複四分境界的鐵匠停下腳步,與王丁相背,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有幾分吊兒郎當的痞氣。


  “找到了?”


  王丁看一眼鐵匠,卻是有幾分訝然,問道。


  鐵匠搖搖頭,但又迅疾點頭,“找到些許眉目,在幾處仙家遺跡中看到過她的身影,看樣子應該是心有疑惑,想找尋答案,這樣也好,起碼還有點良心……”


  王丁白一眼嘴角咧開到耳根的鐵匠,無話可說。


  “砰”


  鐵匠身形急墜,跌落雲頭。


  “在老娘眼前秀恩愛,豈不是自找不快!”


  王丁抖抖腿,這一腳踢得太重了,腳都麻了!

  性之所起,王丁雲掠而去,破開一眾雲海,最終懸停在一座皇朝萬丈高空。


  盤腿而坐,將竹籃取出擱置腿上,吹散雲海浮雲,下方皇朝疆域,一清二楚,赫然在目。


  不過,在竹籃雲景中,多了星星點點的華彩,有的如花蕾,有的如刀劍,有的似筆硯,有的若金銀,形形色色,五花八門。


  這些星點之物,盡是下方這座皇朝個別人的氣運物,有些人一出生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在王丁看來,不過是因果循環而已。


  靜默看了片刻,王丁不禁歎息,天下氣運不是一人一國所能決定的,人人皆在無形之中或好或壞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積土成山,積水成淵,善惡小而為之,從來都不是無稽之談。


  俯瞰天地期間,王丁偶觀一則頗有意思的趣事,在一家境殷實的富戶家裏,老家主一心向善,積累下萬貫家財,可偏偏生了一個惡貫滿盈的獨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到而立之年,就將萬貫家財揮霍一空,淪落街頭為乞丐,最終凍死街頭。


  王丁心中一歎,善惡因果,事事俱在,不會因為做一件善事結下善果,而後可事事為惡,也不會因為做一惡而後為善不結善果,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善惡氣運論此,同樣黑白分明,脈絡清晰。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


  王丁晃散竹籃雲團,雲海重新衝斥鋪滿,星星點點之物盡沒其中。


  “螢火可燎原……”


  王丁碎碎念叨,俯瞰天地。


  昔日,有個瘋子曾對她這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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