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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光陰如刀,上了年歲

  正在雜貨鋪子前坐等烤串出爐的王丁,驀然從老壽頭那張躺椅上站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蹣跚歸來的馮笑身前。


  上下打量片刻後,王丁一拳鑿在馮笑胸前,看似勢大力沉,落在胸口時卻虛飄無力,馮笑倒退數步,疼的齜牙咧嘴。


  “演技不錯!”


  王丁拍拍手,一撇嘴,坐回獨屬老壽頭的躺椅。


  老壽頭樂嗬嗬笑了兩聲,手中蒲扇扇著濃煙滾滾的碳火,狼煙洞地,煙熏火燎。


  “年輕人,因禍得福,但也劃算!”


  老壽頭被濃煙熏得老淚橫流,看著身體正處在近乎油盡燈枯地步的馮笑,怎麽看都像被感動的痛哭流涕。


  馮笑搖頭苦笑,現在自身的情況著實不好,王丁那輕輕一拳將他擊退,他其實沒有半點演戲成分,是因為他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限,說直白點,一根稻草也能壓垮眼下的他。


  這也難怪,之前馮笑被魔竅控製,破開水泊古洞重重禁製,再一氣嗬成破十重天墟星幕,這其中的消耗是一方麵,另外在衝破十重天墟星幕時,每重天地對過路客都會“不吝賜教”,大道壓勝是一方麵,氣運因果上身是一方麵,對身體不是簡單的磨礪,更像是一塊泥土被扔進碾盤,筋骨血肉由裏到外都要經受殘忍碾磨。


  十重星幕,等於十次碾磨,雖說攏共不過片刻時間,但馮笑乃是凡軀肉身,即便有魔功護體,可魔竅畢竟殘缺不全,魔功恢複有限,自然對馮笑肉身照拂有度,因而這一趟下來,馮笑肉身恍若皸裂未裂的瓷器,再也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好在,魔竅原主尚算厚道,臨行前將魔竅殘存下來的那一竅良善魔核留下,而這枚魔核是魔竅原主一路風雨走來最大仰仗所在,並且是刻意留存的根底,眼下對修行一竅不通的馮笑最是契合。


  這枚魔核已經根植馮笑心竅之間,至於會對馮笑影響如何,隻能說是個未知之謎。


  王丁瞥一眼老壽頭,一記白眼飆出,打趣道:“老壽頭,要不你把你作死卻不死的本事傳點給馮笑,我怕他再呆下去可能小命不保,這方麵你可是老前輩高人了!”


  老壽頭放下蒲扇,雙目眯起,與王丁對視。


  一股火藥味充斥方圓幾裏。


  “我的神法,對他來說不亞於毒藥,再說,與他有因果關係的人,隨便蘇醒一個,就厲害的不行不行,我就一個忙前忙後賺點小錢的糟老頭子,哪裏能與皓月爭輝?”


  突然,老壽頭側頭,擺擺手。


  “他現在肉身雖瀕臨油盡燈枯之地,可這不過像那榆木疙瘩手裏的破銅爛鐵,修修補補反而更為耐用,在這裏,隻有打鐵的有這本事,其他誰都不行!”


  老壽頭撓撓頭,遲疑一下,繼續說道:“也不是不行,隻是鐵匠那一套最適合他,畢竟,補鍋修壺一類縫縫補補的事,鐵匠最拿手!”


  王丁麵有疑慮。


  “你先過得了鐵匠婆姨那一關再說吧!”


  老壽頭撇撇嘴,坐下繼續扇煙烤肉,奈何碳火實在不好,風一吹便煙氣衝霄。


  雜貨鋪子前,宛如雲蒸霧繞的神仙地。


  王丁裹挾馮笑一陣風掠去。


  鐵匠鋪子,打鐵的“砰砰”聲不絕於耳。


  “咯咯”,人未到,笑先至。


  鐵匠聞聲瞬間愁眉苦臉,這惹禍精的娘們又來了!


  “打鐵的,與你做比交易,你把他給修補好,你婆姨的毛病,我想想辦法,如何?”


  王丁站在火爐前,看一眼後院,開門見山說道。


  鐵匠掃一眼孱弱不堪的馮笑,稍稍側頭看一眼身後,麵有凝重,“怎麽搞成這樣子?”


  王丁笑道,一言難盡!


  鐵匠落錘,“砰”地一聲,火星四濺。


  “戍時,老城牆上見!”


  打鐵聲中,夾雜著鐵匠清淡的話語。


  門簾被掀起,鐵匠婆媳擰眉掛霜走出。


  “路過,路過!”


  王丁淡淡一笑,若有似無瞟了悶聲打鐵的鐵匠一眼,掠風而去。


  “她又來做什麽?”


  鐵匠婆媳壓低嗓子,尖銳話語似從嗓子眼中擠出。


  “媳婦,真的是路過!”


  “路過?”


  “路過!”


  “路過這裏做什麽?”


  “……”


  鐵匠真的很無奈。


  回到自家小院,王丁隨手將竹籃一拋,懸停院空,整座院落籠罩在淡淡金輝之下,恍若豔陽高照。


  布置妥當,王丁一腳陡然踹出,馮笑如遭重錘揮砸,身形驟然斷線風箏一樣,脫地而起,鮮血從嘴裏飆射,在空中化成猩紅血霧。


  血霧在金輝映照下,像極了一顆顆懸浮在夜幕下的星點。


  星點,即屍骸。


  竹籃星空下,便有無數屍骸。


  多一具,不算什麽。


  王丁洋洋得意拍拍手,玉手淩空虛劃幾下,頓時從竹籃中飛出一團璀璨明亮好似明珠的東西,兩兩組合,分散至馮笑四肢部位,響起“哢嚓”輕響後,馮笑四肢再也動彈不得。


  鮮血從馮笑嘴裏滴流成線,落地觸目驚心。


  王丁摸出一把在鐵匠鋪子順手牽羊而來的尖刀,雙指夾捏住刀刃,輕輕劃過,刀鋒猶如開刃,鋒芒畢露。


  尖刀在王丁手掌旋轉一周,懸空而定的馮笑周身衣物,瞬間如雪花散落。


  又是淩空虛劃幾下,馮笑身體乍然四分五裂,骨骼,血肉,髒器歸攏一堆,單獨一個頭顱列在一旁,靜靜看著這詭異一幕發生。


  刀解完馮笑,王丁收刀,又捏出一根亮瑩瑩的繡花針來。


  屈指一彈,繡花針飛入竹籃星幕,恍若蛟龍入海,星幕當即漣漪大震,水霧彌漫。


  在浩瀚星幕中,隱約可見一線遊絲,閑庭信步,東遊西逛,接連穿破數顆刺目星點,長長拖在身後串成一串。


  十餘顆星點穿成一線,筆直落下,仿佛銀河流瀉。


  王丁心滿意足點點頭,手指淩空畫弧,銀河倏忽橫流千裏,在馮笑四分五裂的身軀四周首尾相銜懸停。


  王丁打個響指,十餘顆璀璨星點當即轟然崩碎,洋洋灑灑落下,與骨骼、血肉,髒器紛紛交融在一起,一條條金色絲線從中生出,將骨肉串聯起來,髒器歸位,血肉重生,一切動作井然而有序。


  王丁像個縫縫補補的裁縫,手中飛針走線,忙個不停。


  懸浮半空的馮笑,正經曆一場近乎重生的骨肉改造。


  村頭,垂釣的老更頭陡然側目,看一眼老槐樹下的那座院落,神色不變。


  “就那麽點家當,折騰吧,等折騰盡了,豺狼虎豹來了,如何驅趕?”


  老更頭搖頭歎息。


  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他拍拍屁股走人罷了。


  隻可惜,白白糟蹋了為保住這方天地而逝去的前人們的一片苦心,更苦了婦人王丁。


  王丁,在老更頭看來,是身有大氣象之人,目光遠不在此。


  當然,除了這一點,王丁再無半點吸引老更頭的地方。


  望著眼前毫無生氣的八百水泊,老更頭依稀記得,這裏曾經可是另一番景象,而如今……


  老更頭不禁搖頭歎息,有人在這裏曾廣宴賓朋,三千大界,過江之鯽的仙家高人爭相而來,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喝掉的酒水灌滿這八百水泊,亦非什麽難事。


  光陰呐,輕輕就走這麽一小步,就將多少人的光景變成淡淡回憶。


  人人不同,光陰亦不同。


  光陰如刀,斬在人人身上,結果卻相同。


  老更頭遠眺愣神,驀然覺著手中絲線,重若神山。


  好不易把自家婆姨哄得開心的鐵匠,正心力憔悴坐在火爐旁發呆,不用看一眼那座院落,院落裏的動靜自一清二楚。


  有人想做好事,他管不著。


  隻是家底本就慘淡,再任憑王丁這麽任性下去,日子勢必捉襟見肘的厲害,在這裏苟活,可不就是如升米之民過日子,精打細算細水長流才對,畢竟來日方長不是!

  抬頭看一眼天,鐵匠心事無法沉重。


  神君廟,香火爐前,小道童扼腕歎息,剛邁出的步子經他想了再想,複又收了回來,這裏可撈的油水本就不多,被婦人如此慷慨又用去一些,落到他手頭的那點葷腥,怕是還不夠塞牙縫,哎!


  在這裏呆停的光陰愈久,小道童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窮山惡水啊,點滴葷腥難見,神君大人當初可是親口答應他的,會友一份潑天機緣相贈!

  同門師兄弟,怕是背地裏不得笑掉滿口白牙才怪,哎!

  有著驚人身份的小道童,亦是這神君廟的香火小人,可憐巴巴看一眼香火爐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師父誠不欺我啊!


  院中,王丁摘下竹籃,朝身邊一丟,竹籃消散無形,卻如影隨身。


  並指如刀,將手頭走針後留下的絲線給斬斷,王丁方才抻了個懶腰,握指擰拳,輕輕敲打肩膀,這一頓分針走線地操作,不亞於同那個瘋子動手打一架,可真真累的她渾身酸疼!


  不過,這一切似乎頗為值得。


  用竹籃星幕中飄浮無盡歲月的十餘屍身,給後生動了個大手術,別的不敢保證,在她這片天下,觀古望今,後生的肉身境界,足以讓整部古史改寫。


  這終歸是血肉筋骨的小事,晚上鐵匠那套縫縫補補,才是最令她頭疼。


  鐵匠神魂殘缺,被幾個老家夥一直嘲諷榆木疙瘩,不無道理。


  可讓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去給另外一個病人治病,王丁想想都覺得,她是不是上了年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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