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揭開真相的另一半
再後來,為了那筆賠償款,沈慧茹再跟周家的手下約見麵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說明了她的打算——她和黎光商量好了,三天後在我爸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的那個斜坡路口,黎光會開著大貨撞過去。
但是她已經跟黎光說得很清楚,他會撞偏,我爸不會在車禍中喪命,但是在送醫院之後,她希望周家能給她一個“滿意”的治療環境,讓我爸完全受製於她。她沒有相應的資源,所以她要求周家能給她做一份能夠以假亂真的遺囑,說明他死後的所有動產不動產,全都歸妻子和鍺玉所有。
最後……她要求周家讓已經完全沒有用處的我爸死在病床上。
否則的話,她立即把訂金退回來,在賣“女兒”這件事情上,絕不會妥協。
可周錦寧需要一個斬斷了人世間所有退路,沒有後顧之憂的陰婚妻子,所以當時周寰聽完手下的匯報,直到抽完了一根煙,才撚滅了眼底,說了一句“好。我這輩子殺人無數,也不在乎手上再多一條人命——季恒之我親自去殺,跟我兒子沒關係。”
聽到這裏,我已是每根血脈都透出淅淅瀝瀝的疼,我就這樣聽著一個凶手的兒子講訴繼母和他們謀害我爸的全過程,然而哪怕是肝腸寸斷,卻也已經於事無補……
不知道是不是此時我看著周錦寧的眼神裏仇恨已經太過強烈,男人說到這裏卻擺了擺手立刻像是要撇清關係似的解釋道:
“我得事先聲明,我當時因為考慮到你以後畢竟就是我媳婦兒了,雙修起來要一起度過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我不想為這件事讓自己對你懷有愧疚,也不想以後彼此有隔閡,所以不僅我爸不想我參與,我自己當時壓根也沒下插手!可是誰知道特麽黎光那麽廢物——讓他往偏了撞,他竟然因為當時太緊張而直接衝著你爸的車懟上去了!你爸被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我爸本來是找了那個叫張楓的律師和兩個公證處的公證員準備好了做偽證的,當時就想著逼車禍受傷行動受製的你爸坐床上擺個說話的樣子,錄段視頻再後期處理一下也就行了,我家這殺人放火的勾當從祖輩兒開始就沒少幹,所以本來當時誰也沒把著當個事兒,但是誰能想到居然被你繼母那個奸夫就這麽搞砸了!”
周錦寧說起來這些的時候居然自己的語氣也控製不了的激動和氣憤,他臉上甚至有點兒氣急敗壞的崩潰,再一次看向我的時候,臉色卻又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誒你別那麽看著我啊……我發誓我當時真特麽沒想參與這件事!”他又強調了一遍這對我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意義的話,他扒拉著頭發,不知道為什麽,表情看起來竟然更加的焦躁煩亂,“但是沈慧茹那個死女人她說目的達不到她死也不肯在我們的婚書上簽字把你嫁給我……當時你爸被撞得太慘太重了,進了醫院就被下了死亡通知書,那個樣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有辦法自己坐起來,加上身上到處都是傷——那根本就是後期沒法處理幹淨的傷口,就算擺個假姿勢做個樣子,就算有公證員在場,遺囑錄出來也是經不起任何推敲的。而且最關鍵的是——恐怕我們還沒等把姿勢給他擺好,你爸就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當時事發突然一切都沒有準備,實在沒辦法,所以我才隻能親自上陣!因為我那時候也不過才剛入鬼道沒多久,修為根本不足以讓我.操控一具完全僵硬的屍體像個好好的活人一樣動作說話,所以一切必須搶在你爸死透之前……時間根本耽擱不起,我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臨時把張楓從律所抓過來,然後……”
他頓了頓,心虛地瞄了我一眼又立刻別開目光,他微微低了下頭,不自在地低聲把話說完,“然後我強行壓製你爸附著在軀體上已經非常虛弱的靈魂,操控他的身體,說了完全違背他心意的話。”
……在周錦寧說這些的時候,有好幾個瞬間,我都忍不住想開口求唐鎮幫我去殺了他。
而周錦寧這時候看著我,臉上居然出乎意料地浮現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歉然,那樣的表情讓我覺得刺眼,然而也確實出乎意料。
“對不起……”他低著頭對我說,道歉之後,卻依然自顧自地對我強調,“但這件事我們家最多也就是個從犯,你繼母才是主謀!——所以你可不可以……別那麽恨我?”
說到最後,理直氣壯、強詞奪理的聲音又低沉下去,最後那個問句裏透出的隱隱的忐忑不安,甚至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也許實際上任何多餘的話我都不想跟這個男人多說半個字,我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出口的時候,卻冷到讓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沈慧茹、黎光和……鍺玉,他們是不是被你家藏起來了?他們在哪裏?”
我已經無法再在鍺玉的名字前麵叫出那個“季”字。
她不配。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我妹妹。甚至她的存在,都讓我感到恥辱和惡心。
“給他們善後,幫他們離開東寧躲避法律的製裁,這是交易約定的另一部分。”周錦寧訕訕的聲音說,“他們被我爸送出國了。”
我聲音木然,渾身上下好像已經疼到麻木,然而腦子卻從未有過的條理清楚,“讓他們回來。”
周錦寧抬頭,目光定定地看著我,“如果我讓他們回來的話,你會原諒我麽?”
說什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甚至沒來得及生氣,就已經感到荒唐至極,“我原諒你,誰來救贖我?”
“可你爸是因為黎光撞得太重而重傷不治死亡的,車禍的主意是沈慧茹想的,理論上看我家根本就沒有插手其中的任何事——”
“如果不是你選中了我要跟你陰婚,會有後麵的這些事發生嗎?如果不是你爸安排的那個電話,會讓我爸因為爭吵而說出離婚嗎?如果不是有你們周家撐腰,沈慧茹他們敢這麽堂而皇之的謀財害命嗎?!”
我幾乎忍無可忍,掙脫唐鎮的懷抱衝到他麵前,我想抓著他的脖領子問問他為什麽敢這麽堂而皇之地說出這樣的話,為什麽事到如今竟然還敢恬不知恥地奢求我的原諒,可是當我伸手去抓的時候,手卻穿過他兩邊的肩膀直直地抵住了牆壁……
哈!忘了,他是個鬼,我連扇他一巴掌暫緩心頭隻恨都做不到。
我頓在原地,對他怒目而視到快要瞠目欲裂,而周錦寧仰著頭看著我,眼睛裏竟然有一點兒我所不能理解的委屈一晃而過!
我瞬間情緒失控,刹那間幾乎無法控製自己!——
“你委屈什麽?家破人亡的又不是你,你委屈什麽?!你沒有插手這件事!……如果沒有你要結陰婚,我又怎麽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哪怕知道我根本觸碰不到他,我卻還是忍不住的拳打腳踢,然而手扇上去卻隻扇到了空氣,腳踹上去卻被堅實的牆壁反饋回隱隱的鈍痛……
周錦寧始終沒有動,他就坐在那裏,始終固執地仰著頭看著我,任我在他影子似的身形上像個瘋子一樣痛打,直到我被一雙堅實的手臂從背後抱住,接著不由分說地強硬將我從他身前拽開。
“沒用的,”唐鎮轉過身,麵對麵地垂頭看我,伸手擦掉我不知何時已經糊了滿臉的淚水,他似乎已經完全恢複過來,先前幾近暴走的氣息煙消雲散,眼底那詭異暗紅的光也消失得幹幹淨淨,“累死你他也感覺不到疼。”他說著,轉頭看了地上坐著身上似乎被頹然之氣籠罩的周錦寧一眼,根本不管對方是不是會同意,隻是自顧自地吩咐:
“三天後,就在這棟樓下,我要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否則的話,你可以先給你父親收個屍,再給你自己送個終。”
他說完不管周錦寧的反應,擁著我往外走,而我也亦步亦趨地想盡快離開這裏找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盡快從這極端的情緒中冷靜下來。
但是走了幾步,卻被半晌都沒在說話的周錦寧叫住了——
我沒有回頭,卻聽見他憋悶的聲音,似有不甘,“你不想知道你爸最後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麽?”
心裏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撞了一下,我突然想起當初張楓跟我說起那一幕的時候提到的,父親眼角流出的血淚,猛地停住腳步,倏然抓緊了唐鎮的手!
身後,傳來周錦寧好像陷入回憶的歎息,“你爸……他真的挺愛你的。人將死的時候魂魄和肉體即將脫離的那段時間,靈魂是最虛弱的時候。我壓製住你爸的靈魂上了他身的時候甚至都沒遭到什麽反抗,但是當我說出‘長女季琥珀不得繼承任何遺產’的時候,卻遭到了你爸的強烈反抗——”
“我當時雖然沒什麽修為可言,但好歹也已經入了鬼道,而他隻是一個虛弱的魂魄……可是那個時候我竟然差點沒壓住他。那一瞬間他做出的反抗簡直就是拚著魂飛魄散的後果在拚命,我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勉強從他嘴裏擠出最後那幾個字……然而最後一個字音出口,我鬆了口氣,竟然就這麽被他瀕死掙紮的魂魄強行彈出了體外……”
原來是這樣,我爸為了我,曾經拚命掙紮試圖反抗卻沒能阻止任何悲劇的發生,所以離開的那一刻,因為心有不甘,才留下血淚。
我猛地閉上眼睛,眼淚卻在霎時湧出眼底,滑落眼角,逆流成河……
可是這時候,卻聽見周錦寧似乎有點欲言又止的又問我,“琥珀,我和唐鎮都是鬼,你為什麽選擇他而不要我?”
真是執著……竟然還有臉來問這種問題。
我覺得這男人的思維方式真是奇葩自私到好笑,於是我真的笑起來,任由淚水在臉上滑落出數道蜿蜒的痕跡,轉過頭去,隔著幾步的距離,用那種也許透著刻骨的嘲諷漠然的目光,看向他,下一秒,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這要謝謝你,讓我為了擺脫你,而不得不依附一個比你更強大的鬼。”
他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答案,一瞬間浮現在那雙眼睛裏的不理解,簡直差點要讓我都覺得自己不可理喻,“我就讓你這麽討厭麽?!你恨我是不是?我可以補償你!……”
“怎麽補償?把我爸已經被挫骨揚灰的屍首再拚回來,再讓他活過來麽?”我可笑地看著他,眼裏是從唐鎮那裏學來的刻骨的嘲諷,“周錦寧,其實我也不是特別的恨你——我現在的生命裏要恨的人太多,我來不及專門多恨你一點,但是,”我停了停,慢慢地民進嘴角眯起眼睛,一字一頓:
“——你這個樣子,讓我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