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道士下山
這麽一句話,什麽欲加之罪無中生有都用上了,放在以往蕭琰未必會這麽掉份兒的張口就是汙蔑,他一定會一言一語把“蕭靖鐸”最近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娓娓道來,期間添加一些無論誰聽了都會極度反感厭惡的顏色,引起對方共鳴。
但是這會兒他一是頭腦不清,二是怕說得輕了赤金真不肯出山幫忙,一時之間能想起來的也隻有這麽個下下策。
赤金也沒有立刻回答他,但是短暫的沉寂之後,他鶴氅下的手微微動了動——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麽,但是當他袖口下重歸平靜,跟著蕭琰一起來的那幾個屬下,幾乎也同一時間停止了掙紮……
——就像做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噩夢,當所有人從痛苦中回過神來的時候,除了剛才忍痛時緊繃到極致的肌肉和神經依舊有弛緩的慣性鈍痛外,剛才那無法忍受的極致痛苦,全然消失得幹幹淨淨。
所有人都神經恍惚地從地上坐起來,一時之間,看著前麵跪地結結實實行了個大禮的自家主子,完全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聽見動靜,蕭琰直起上身往後看了一眼,回過頭來的時候滿臉的驚疑不定,“道長?……”
赤金看著他,雖然是俯視,目光卻絲毫看不出居高臨下的意思,而是隱隱透著一絲真正隱士大德多年精修參悟出來的明悟世事的了然,“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我……”蕭琰在極短的時間裏迅速過了一遍利弊,他沒打算在這種事情上說個謊言再被識破得不償失,但是他確實沒問過自家下屬,到底是從哪裏得到這個消息。
說話間他不由回頭看當天在書房裏回答他問題的那個男人,然而男人支支吾吾,這時候才說出實情——
“大少爺,那個紙條……並——並不是我們……”
刹那間蕭琰的神色實在是精彩極了,甚至以為自己剛才被蠱術荼毒得此刻連聽力都出了問題,“……你說什麽?!”
“是真的。”因為現在蕭琰是跪著的姿勢,另一個男人坐在地上跟自家主子說話覺得不妥,幹脆也跟著一起改坐為跪,他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視上首那位仙風道骨的道長,更不敢看蕭琰臉上即將燃起的雷霆之怒,“那個紙條,不是我們放在您桌子上的。事實上——那個紙條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出現在您手邊的。”
憑空出現是什麽概念?!
簡直跟光天化日見了鬼一樣好麽?!
蕭琰真是用眼神撕了他們的心都有。他隻覺得本來就已經煩躁不堪的心裏因為這句話,就跟被放在熱油上滾了一圈兒似的,如果不是此刻時間地點一切全都不對,蕭琰真是恨不得幾槍打死這幾個瞞天過海的!
他氣的攥得越來越緊的拳頭,指關節都因為過度的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可怕響聲,又好幾次他都想破口大罵,然而卻又都礙於此刻處境而忍住了。
這問題算是沒法回答赤金了,最後他深吸口氣,一邊想著要怎麽解釋一邊抬頭,然而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卻正對上了前方鶴氅男人那雙因為蒼老而略顯渾濁,但卻仿佛洞悉一切的眼……
“果然如此。”身上自帶仙器BUFF的道長似乎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說話間伸手將蕭大少爺從地上扶了起來,“既然有人相邀,那貧道……就隨你們下山看看罷。”
什麽叫“有人相邀”?
看著赤金一副對一切都毫不意外的樣子,是他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找他,還是早就知道那張紙條為什麽會憑空出現在書房的辦公桌上?!
這件事,到底是自己被人利用順水推舟,還是一切源自機緣巧合?
在起身的瞬間,閉口不語的蕭琰心中閃過無數疑慮,然而他聰明的沒有問出口——反正,隻要赤金能跟著下山除掉霸占著老二身體的那隻鬼,其他的,又與自己有什麽關係?
………………
…………
天蒙蒙亮,蕭琰一行從苗寨帶著一個白胡子老道一起出來的時候,在苗寨之外台階下麵安營紮寨睡了一宿的苗人向導眼睛都看直了……他沒想到這些人真的能在這裏找到他們要找的人,然而更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還能活著從裏麵走出來。
這座寨子,自古以來就不跟外界通婚往來,寨子後麵幾座大山其實都是他們的地盤,深山裏的老苗人就靠著這幾座大山養著,自給自足。而因為蠱苗擅蠱術,沒人敢招惹他們,他們也因此顯得格外詭異神秘。他們的寨子,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外麵的熟苗們一代代耳口相傳的告誡,簡單的說,就是擅闖者,必死無疑。
可是他們竟然真的走出來了!
下山的一路上向導小夥子都覺得一直以來自己的信仰被完全顛覆了,下山的時候好幾次魂不守舍地差點被爬在地上的老樹根絆倒摔個狗啃泥,這種有點崩潰的心情,直到他們終於找到之前停在林子裏的車,一路開出十萬大山,走上鄉間蜿蜒小路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太明顯的好轉。
本來蕭琰他們還不能理解小夥子這個把掉魂兒的狀態,直到仙風道骨的赤金道人終於看不下去解釋了一句,才明白個中緣由——
“我跟他們寨子的人認識幾十年了。這幾十年以來,除了我,你們的確是不請自來還能活著走出他們苗寨的唯一幾個人……”
苗人小夥子覺得遇到了知音,一邊開著車一邊飛快地看了一眼這個在苗寨住了這麽久還完好無缺,氣質又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道長,滿臉崇拜,點頭如搗蒜。
蕭琰幾個人覺得撿回了一條命,已經離開了十萬大山,劫後餘生的慶幸簡直恨不得立刻熱淚盈眶。
而就在此時,忽然一陣短促而悠揚的鳥叫聲接連不斷響成一串——用過手機的人都知道,那是幾年前非常流行,但現在已經沒人稀罕用了的過時短信提示音。
所有人麵麵相覷,直到仙風道骨的赤金道長在眾人的凝視下,氣定神閑地拿出翻蓋手機打開的時候,所有人的臉色都是有點石化的……
拿著磨損嚴重的翻蓋手機,赤金一邊氣定神閑地按著鍵子打開短信的收信箱,一邊頭也不抬地跟周圍這些個用眼神將他團團圍住的男人們解釋,“吵到你們了?抱歉啊,我這次去他們寨子住得有點久,山裏沒信號,手機已經停用半年多了。”
所有人的內心幾乎都是崩潰的……
停用半年多了?
苗寨沒有電,經過這麽久了手機怎麽可能還電量充足地一個勁兒地響短信?!
還有,那話費是從哪裏來的?!
好像感受到了他們的疑問,白胡子老頭兒滿臉慈悲地繼續解釋,“啊,那是因為我進山之前就把電充滿然後拆掉了電池——直到昨天晚上決定跟你們出來的時候我才裝上的。哎呀,年輕人不要在心裏腹誹嘛,老人家常年掙紮在貧困線的艱辛經驗你們還是要多學學的嘛。”
“至於電話費……”他說著看了一眼坐他旁邊,此刻正拚命維持著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的蕭琰,“作為一個孤寡老人,電話費這麽昂貴的東西,應該是小徒弟為了安撫我年邁的心,一直在幫我充吧……”
……蕭大少爺覺得自己的信仰也被刷新了。
說好的品格清高的隱士高人呢?!怎麽從寨子裏出來,剛出了山渾身上下都染上了喜歡拿人開涮的老滑頭味兒?!
為了掩飾自己此刻難以形容的心情,蕭琰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轉而問:“您……還有徒弟?”
“有啊,當初有很多,不過現在剩下的還願意孝敬我的,就隻剩下這一個小的嘍。”老頭一手唏噓地撚撚胡子,一臉慈愛笑容地將手機屏幕對著他晃了晃,“喏,就是這個小兔崽子。”
蕭琰這才看見屏幕上滿屏都是“小魚兒”的短信,他掃了一眼那個電話,微微張嘴,赤金這時候卻又極快地摁了幾下按鍵,“看,是不是感覺到小徒兒對師父的思念,都快通過屏幕溢出來了?”
而剛才通過短信顯示記住了那個“小魚兒”電話號碼的蕭琰,這時候又注意到,後麵連續滿屏的來電提醒,上麵顯示的電話也都是他的……
很多時候談判處事都波瀾不驚的蕭大少爺此刻那張刻板的撲克臉終於再也有點兒維持不住了,他抽了抽嘴角,也不好說什麽,隻是牽強著附和了一句,“看來,您徒弟……確實很想念您。”
“不,當然不。”赤金臉上還是那樣讓人如沐春風的慈祥笑容,他執著地挨個把來電提醒都點掉,然後才打開最下麵一條秦慕雨的短信,語氣裏有毫不掩飾的驕傲和誇張,“其實我徒弟是個很自立的孩子,他一年半載不想著聯係我才是正常的。會這樣頻繁的給我打電話發短信,那隻能證明——他遇到了一個人處理不了的大麻煩。”
蕭琰心裏幾乎立刻就騰起了這樣的疑問:有這麽一個平時沒事,隻有遇到大麻煩的時候才會想起有這麽個師父、並且一個勁兒打電話催師父去給自己解決問題的徒弟,真的是一件值得炫耀和慶幸表演的事情……麽?
在他並未出口的質疑中,赤金已經在給他的小徒弟打電話了。
幾乎在鈴聲剛剛響起的瞬間,電話就立刻被接通。那邊,秦慕雨難以置信的驚喜通過老人機的大喇叭大音量清清楚楚地傳來——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