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五章 許佳銘的末日
在高山縣府禮堂,陸振寧主持召開了一個剿匪工作總結會,剿匪武工隊隊員和縣政府的大部分幹部齊齊整整地坐在條凳上,聽陸振寧總結近段時間來剿匪工作職得的成績與不足。
陸振寧的話並不多,簡潔扼要。
最後,他說:“韋保寧雖然已經正法,但是,我們的剿匪收尾工作還不容樂觀,同誌們還要繼續努力。我的話講完了,下麵請首長給大家作指示。”
胡圬誠很嚴肅地走上台,眼睛掃了一遍在坐的全體人員,用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子的中音說:“同誌們,高山縣剿匪工作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市委和軍區領導都對你們給予了充分肯定。本來,我有很多話想和大家說,可是,同誌們都明白,現在還不到鳴金收兵的時候,我們還要一鼓作氣,徹底剿清山裏的殘餘土匪,所以,我想把一些想說的話留到那時候再說。我可以預告大家,用不了多長時間,我準備在市委的大禮堂為你們召開慶功大會。”
胡誌誠把眼光注視到陸振寧身上,濃濃的眉毛下似乎有兩束光線射出。他動情地說:“陸振寧,幹得不錯!我當初力薦你回高山縣當這個縣長,原本是有些擔心的,生怕你毛毛躁躁幹不成事,把剛剛成立的人民政權給弄丟了。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不錯,幹得好!”
陸振寧被誇得怪不好意思的,忙說:“首長,別誇我了,你還是誇誇下麵的幹部戰士吧。比如,羅竹南,羅隊長是有大功的。”
胡誌誠示意陸振寧停下來,繼續說:“你們先後抓到了蘇宏祥,青麵猴,韋保寧三大匪首,保往了高山縣的紅色政權,你們立了大功,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這個同誌呢,政治立場堅定,軍事素質過硬,沒有辜負上級領導對你的期望。雖然你是我多年的部下和兄弟,我還是忍不住要表場幾句。”
李春瑩坐在旁邊,聽到首長這樣表場陸振寧,樂得眉開眼笑。坐在後排的李程钜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偷著樂。
陸振寧站起來,向胡誌誠警了個軍禮:“謝謝首長。”
胡誌誠以手示意叫陸振寧坐下,接著說:“我們的剿匪武工隊隊長羅竹南也很不錯!”
陸振寧坐下來,扭頭向羅竹南望去,向他投去了友好的微笑。
胡誌誠繼續說:“羅隊長是國民黨兵出身,卻能在剿匪鬥爭中屢建奇功,這一點尤為難得。陸振寧點名讓你當剿匪武工隊隊長,看來陸縣長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羅竹南站起來:“報告首長,陸縣長是一名英明的領導。”
胡誌誠微微點頭,又道:“你這個同誌有一段特殊的經曆,投身革命後,作戰勇敢,有膽略,希望你還能有更大的進步。”
“謝謝首長。”
“坐。”
待羅竹南坐下後,胡誌誠繼續以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說:“同誌們,高山縣剿匪武工隊的全體指戰員們,你們為了保衛新中國的紅色政權立了大功,在這裏,我向你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陸振寧聽到這句話,馬上豁地站起來,高喊口令:“起立!敬禮!”
全體隊員向胡誌誠敬禮。
胡誌誠也向大家敬禮。
這時候,許佳銘正率領十多個亡命之徒,拖著饑餓的身子,像喪家之犬似的穿過了叢山茂林,又回到岜思山蓮花洞附近。韋保寧被抓以後,他手下的殘匪們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大部分便做了鳥獸散,有的害怕被抓,幹脆逃到深山老林裏,過著野人般的生活。
此時,許佳銘身邊隻剩下十多個人了,他來到了龍母廟對麵的那座山上,找個安全的山洞住下。剛歇息了一會,手下的小頭目朱阿根提議說:“最近龍母廟裏經常有香客,也許裏麵會有人許願燒香,擺下供物,讓我下去看看吧。”
許佳銘馬上製止說:“不行!今天碰到的共軍,說不定會在這裏打下埋伏,專門等我們上鉤,明天看看動靜再說。”其實這時候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地叫。不過,根據多年的經驗,他覺得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應該忍耐,否則最容易自討苦吃。於是,他略微提高了聲音,對其他的匪徒說:“請各位今晚忍耐一下吧!睡夢裏是不想吃東西的。明天我一定請各位美美地吃一頓。”就這樣,好容易才熬過了這個難眠的長夜,直到快天亮時,才一個個進入夢鄉。
朱阿根睡了一覺,睜眼看時,太陽已透過層層的霧靄,升到了半空。他骨碌一聲爬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抖了抖精神,走向正在放哨的小土匪麵前問道:“有什麽情況嗎?”
小土匪懶洋洋地說了一聲“沒有!”就想打盹。朱阿根找人換哨後,自己站在山坡上向山下觀望。透過樹間的縫隙,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山下的龍母廟。他正看得出神,忽然發現一個壯族姑娘,手挽一籃東西,正從小路上走來,而且走走站站,一下子又打回轉。看了一陣,朱阿根喜得眉開眼笑,暗自猜想:一定是誰家的姑娘走親戚,一時迷失了道路。一想到此,那口水就湧了上來,肚子在呱呱亂叫。他自言自語地說:“待我去抓她,籃子裏肯定有吃的!”
朱阿根大模大樣地朝山下走去。當他轉過山腳時,隻見那個壯族姑娘,又從西向東走去。兩人相距不到一百米。那姑娘忽然扭過頭來,與他打了一個照麵,就吃驚地向東跑去。朱阿根一晃之間,看見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便不再顧慮,隻顧沒命地猛追過去。
轉眼之間,姑娘躲進了廟門,朱阿根也跟了進去。廟內很靜,冷冷清清,杳無人影,隻見姑娘正跪在神像前叩頭。朱阿根躡手躡腳地走到姑娘背後,冷不防麵前的姑娘陡然轉過身來,一手拿著手槍直指他的額頭,兩眼瞪得像銅鈴一般地對著他,大叫一聲:“不許動!”
朱阿根一見,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忙向後退了兩步,不自覺地說:“啊!你!你是?”正想順手去抓槍,哪知他的手剛剛碰到槍柄,有人早已從背後伸出手,把他的雙手反扭起來了。
這姑娘卻是李春瑩,抓住朱阿根的手的是一名武工隊員。
這時,從神像背後又跑出來三名武工隊員。
朱阿根知道自己落入了武工隊早就設好的套子,眼皮一垂,便不再掙紮,任由武工隊員押著走出了廟門。
聽說朱阿根又被武工隊抓住,許佳銘這時已心灰意冷。朱阿根是許佳銘身邊最後的親信頭目了,朱阿根被俘,許佳銘已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
思慮再三,許佳銘帶著幾個親兵,化裝悄悄摸下了山。
許佳銘化裝成普通山民,帶著三個夥計晝伏夜行,經過三天艱險的行程,終於順利潛回了自己的老家起鳳村。
許佳銘敲開了自己的家門,來給他開門的竟是自己的老父親許光第。
已年逾古稀的許光第顯得特別蒼老,看到失魂落魄的兒子回到家裏,許光第心中湧起很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許佳銘想起了曾在弟弟墳前說過的話:“咱爸咱媽都老了,以後,孝敬他們的責任就全落到我肩上了。你小子算是為國盡忠了,你卻把為父母盡孝的責任推給了我。我卻不知道我能不能把這份責任扛起來。……如果真有一天,國家真的太平了,而我還活著,我再想辦法把你的骸骨遷回高山老家去。”
許佳銘想到這些,隻是苦笑。“阿爸,對不起。我這輩子,一天也沒能給你盡孝,我太對不起您了。”
許光第也是一臉淒苦地說:“這時候,就別說這種話了。”
這時,許光第耳邊響起了一個很遙遠的聲音:“許伯父!佳銘這小子這次出息了!在上海四行倉庫和小鬼子硬碰硬的打了一仗。他們一個營八百人頂住了小鬼子四天的進攻!消滅了小鬼子兩千多人。”
“許老爺子,這次你的兒子可露臉了,在上海會戰中,他的表現跟你當年比可是毫不遜色啊!聽說現在已經晉升為營長了!”
“許老爺子,像你兒子這樣能打仗的年輕人,我們國軍年輕軍官可是越來越少了!你的兒子前途無量啊!”
聽到韋保寧說這些話時,許光第臉上綻放著笑容:“這小子早年可沒學好,幹了不少辱沒祖先的勾當。”
那個聲音笑著說:“你兒子現在給你長臉了。”
“阿爸,我阿媽呢?”許佳銘的話將許光第的思緒又拉回到了眼前。
許光第歎了口氣說:“你阿媽前幾年已經去世了,扔下我一個人。”
許佳銘無語。
家裏還有一位老長工,也是個孤老頭,解放後還住在許光第家裏,兩人相依為命。許光第吩咐老長工馬上弄一桌飯菜給許佳銘等人。老長工並不認得許佳銘,但知道這是山上下來的土匪,老長工沒說什麽,老老實實給許佳銘等人弄了一桌飯菜。
席間,許佳銘對老父親說:“阿爸,我本來打算等世道太平了,把佳全的屍骨遷回家鄉安葬,可是,這兩年戰禍不斷,這件事一直沒做成。不過你放心,佳全已經被當地政府移到抗日烈士公墓安葬。佳全是死在抗日戰場上的,往後,都會有人去烈士公墓祭奠他的。佳全是真正的抗日英雄。”
“你呢?你不是比他更早參加抗戰的嗎?我記得當年你在上海還參加了四行倉庫保衛戰。”
“不隻是在上海,還有南京,還有昆侖關。我殺的日本鬼子可多了去了。”
“可是,這兩年你都幹了些什麽?”
“阿爸,咱不說這些了吧。”
“那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算了,阿爸,我累了,以後再說吧。”
酒足飯飽之後,許佳銘進屋去歇息。走了幾天山路,又喝了幾杯酒,許佳銘也確實感到累了,躺下去幾分鍾便傳來陣陣鼾聲。
天快亮的時候,許佳銘醒來,要到廚房喝水,猛聽到院外有動靜,許佳銘隔著門一看,幾個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正在挨家挨戶搜查可疑人員。
許佳銘來不及叫醒三位親信,隻身從後牆翻了出去。
李強得到群眾線報,帶人追蹤到這裏,卻隻抓到了許佳銘的三位隨從。抓不到許佳銘,李強一臉懊惱。
審問那三個親信,他們也都不知道許佳銘是什麽時候逃走的。
“肯定還沒跑遠。”李強說著,用手槍指著許光第嗬斥道:“你通匪、濟匪、窩匪,罪該槍斃!”
許光第喝道:“你有種就開槍吧!開呀!”
李強知道遇到硬茬了,乖乖把槍收起來。
“這老家夥,死到臨頭居然還這麽嘴硬。”
在院內搜索的解放軍戰士,把許光第家的豬欄牛欄柴堆草房都搜過了,連許佳銘的影子也沒發現。
李強跑到院後一看,隻見從院牆腳一直延伸出去的是一大片長得高高壯壯的蓮藕葉。李強側耳一聽,藕塘裏傳來一些輕微的水響聲,仔細一看那密密麻麻的藕葉,發現池塘中間有幾片藕葉在輕輕擺動著。
李強朝天放了一梭子駁殼槍,喝道:“把這個池塘圍起來!”
十幾名解放軍戰士迅速把藕塘圍了起來。
“裏麵的人再不出來,我們就開槍了!”李強大喊。
不一會兒,隻見一個身穿汗衫短褲,中等個子,臉麵瘦削,哆嗦顫抖的人,從藕塘裏站了起來。許佳銘在藕塘裏躲了兩個時辰,早已冷得渾身顫抖。
可是,許佳銘手裏拿著一把手槍頂著自己的腦袋,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是許佳銘。去把胡誌誠叫來,我有話跟他說。”
“你現在沒有資格跟我們談條件,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下槍投降。”李強冷峻地說。
許佳銘腦海裏閃現了當年在廬山腳下的情景,自己對著茫茫的大山高喊:“胡兄弟,這份情意算我欠你的,好兄弟,咱們後會有期!” 可是,茫茫大山,沒有任何回音。
許佳銘這才想起,自從那時候,他竟沒見過胡誌誠一麵。
許佳銘突然又喊道:“胡誌誠,我欠你一份情,你就不肯跟我見一麵嗎?”
“放下槍,繳槍不殺!”十幾名解放軍戰士齊聲喊道。
許佳銘看看李強完全沒有要去叫胡誌誠的意思,就說:“你回去轉告胡誌誠,羅元元在月牙寨等他。”
“放下槍!”李強再次命令道。
許佳銘抬眼望望天,喃喃道:“老天爺,看來你是鐵了心不讓我再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放下槍投降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李強吼道。
這時,許佳銘早已冷得幾乎站不穩了,對於李強的吼聲,他似乎什麽也沒聽到,嘴裏自顧自地說道:“阿爸,兒子不孝,先走一步了!”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了小山村黎明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