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塵影事 八
韓柏年請了念心坐下,便擺開茶,為念心點茶,是以念心如此瞧他,他也不以為意,隻以為是瞧他點茶功夫如何。
待韓柏年將點好的茶捧到念心麵前,念心方過神來,忙過茶盞,隻見盞中一朵蓮,正是之前送來的碗蓮模樣,麵上不由露出驚豔神色,對韓柏年脫口而出道:“郎君是巧手!”見韓柏年瞧著自己,又不好意起來,麵色不由微紅。
韓柏年雙手合微笑道:“不過是些雕蟲小技,施主若是看著喜歡,便是末學的化。末學承施主月送供來此,心中很是感激。”
念心隻覺韓柏年吐字如鬆間風鳴,又如泉擊石,說不出的溫柔動聽,一時竟不該如何開口,隻好擺擺手,遲疑了片刻,漲紅了臉說道:“這是我家姐兒的吩咐,是我分內的事情。”
韓柏年自小不大見人,身旁眾人雖覺他樣貌過人亦不大當麵稱頌,在定慧寺中不大見女眷,自然不此時念心是為著他的容貌聲音而害羞,隻當念心有些怕生,又或因為前番之事有些不快,遂又說道:“施主不必拘束。前番悟道言語不當,有一大半亦是為了末學。若因著此事為施主惹出些不便來,末學在此亦向施主賠個不是。”說著便向念心鞠了一躬。
念心見他如此,忙用力地擺了擺手,疾聲說道:“我怎麽好郎君的大禮,此事我亦有錯。此番傷了我家小姐的顏麵與郎君的好意,我該向郎君賠不是的。”
韓柏年抬起頭來,麵上仍是那淡淡的,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垂目說道:“如末學已決意身歸門,不過在此等待剃度的佛緣,心內已無男女之分,眼前唯有施主眾生。還煩請施主轉告施主,與不皆是得,心無他念則身無所滯。末學依舊會將那燈點明,此後若有供,末學亦歡喜納。”
念心似懂非懂地地點了點頭,一朵梔子滾落在韓柏年腳下,韓柏年俯身拾起,置於掌中,眼中露幾分憐惜,遂又將入袖中,向念心說道:“施主可在此處隨意歇息,末學便去了。”
念心紅著臉點了點頭,目送韓柏年了房中,坐下默默將茶吃了,隻覺心間舌尖皆是甜的。待去時,首望了眼這院子,但覺這四方天地,已是平生所到至之處。
如此又是一載,那地藏殿中總有兩捧精心侍奉的供,與皆有不同,那靈前燈亦是長明……
蘊菡如已是笄之年,王將軍府上派了人來商議歲便兩人婚。念心得了消息,歡歡喜喜地跑進蘊菡閨房之中,將這話告訴了。
蘊菡此時正坐在桌前畫畫,念心湊過去一瞧,隻見畫上一個男菩薩手蓮,箕坐岩畔,左膝屈立,著天衣,身佩瓔珞,頭頂化佛,作觀水之法相,折伏之威攝愛護之德,便問道:“姐兒這是畫得哪菩薩,我竟沒見過!”
蘊菡執筆點了些朱砂,為那菩薩眉心點上朱印,而後長舒一口氣,撿了張白紙,換了隻筆,寫下威德觀音四字。
念心讀了,笑著望向蘊菡道:“原來觀音菩薩還有男身法相,我日方道呢。”待細瞧那威德觀音時,卻覺這觀音模樣說不出的熟悉,這眉目間淡然出塵的俊秀不住看出了神。
蘊菡見著念心如此,忽地轉過身來在鼻尖點了一下,一點墨痕便印那裏,念心哎呀了一聲,忙拿手背去擦,蘊菡將手拿住,笑著遞了塊帕子給。
念心噘著嘴瞧著蘊菡,蘊菡比劃道:“這觀音圖是要送給韓郎君的。若我離了博州,那一必不會去照拂母親靈,或許便隻好勞煩韓郎君與悟法悟道。韓郎君是發願要侍奉佛祖,普度眾生的人,必會應承的。雖有些俗意在裏頭,我卻覺得到底該送些麽,表一表謝意罷了。
念心點了點頭笑著道:“然還是姐兒慮周到。我記得咱們有一串極好看的琉璃珠子,不怎的,我隻覺得與韓郎君相配得緊。我瞧那些大禪師手上都有些佛珠的,姐兒不若將那珠子也一道當謝禮罷?若姐兒可得阿郎允許去拜大娘子,還是親自將這些東予韓郎君為好,省得我與那悟道笨口拙舌的,又惹出麽誤會來。”
蘊菡了,比劃道:爹爹倒不會駁我,隻是若韓郎君此刻已了比丘,那麽我與他相見便無嫌隙,如他不僧不俗,倒彼此不方便。這畫與你說的那珠子是也無一點嫌疑的東,況韓郎君心中明,你隻去便好了。
正說話間,外頭一個媽媽來請,二人也便揭過此事不論。
蘊菡與王家小將軍的婚事也便訂好了日子,八月十在家過了中秋便與迎親的隊伍往博州去了。
月三十地藏菩薩聖誕這日,蘊菡早早帶了念心往定慧寺中與母親拜。定慧寺的地藏殿供著一尊極高大的地藏菩薩金身,身後又有一麵千佛牆,由姑蘇城內的巨賈富商大大小小供奉著千尊地藏菩薩,遠近聞,是以這日的香客絡繹不絕。為著避開人潮,兩人天還未亮便出了門,在山門外念心便聽見了定慧寺內傳出鳴鍾擊鼓之音,又有厚重莊嚴的唱經之聲,便與蘊菡說了,尋了個山門外的小沙彌一問,原來日寺中有人剃發戒。念心從未見過,便生出了好奇,可憐巴巴地瞧著蘊菡,蘊菡歎了口氣,笑著搖搖頭,問過小沙彌,可否前去觀禮。
小沙彌笑著點了點頭,為們明了道,兩人到了法堂前,隻見內裏齊齊一二僧人,身披袈裟,分坐在法座兩旁,合掌作禮。那法座下跪了一個素衣郎君,因是背對著大門,瞧不見樣貌,隻是這肅肅背,已有幾分岩岩孤鬆之感。隻聽得法座上一禪師表白宣書,而後一個小沙彌將那郎君青絲批下,分作縷挽好,一剃發僧便拿著剃刀,將這三千煩惱絲一一除去。間但聽佛音木魚之聲,但聞青煙香燭之味,連念心亦早沒了玩鬧之心,隻覺莊嚴肅穆,待轉頭一瞧,蘊菡早已雙手合,頭肅立。
那堂上禪師拿過這剃度郎君的度牒,遞了給他,說道:“此後你便是悟了。”
那堂下的跪著剃度郎君恭謹過,口內答道:“悟多謝師父賜。”
這僧人過度牒,立了起來,兩旁的小沙彌便上前來與他穿上了袈裟,又有一高僧將他引至蓮台下,那禪師與他摩頂戒,說道:“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淫,四不妄語,不飲酒,不著鬘好香塗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觀聽,八不坐臥高廣大床,不非時食,十不捉金銀寶物。”這剃度郎君一一答應,如此這剃發戒便了,堂上之人不是俗裏的郎君,而是紅塵外的一個出家人。
這僧人轉過身來,念心隻覺又喜又悲,隻見堂下那人修眉白麵風冷,正是當日念心見之難忘的韓柏年!
念心忙推了推蘊菡,蘊菡抬起頭來,順著念心手的方向看去,正對上那秀水為神玉為骨的僧人目。兩人從前不過數麵之緣,許久未見,蘊菡已從金釵之年到了笄之歲,韓柏年一時竟不是誰,但見蘊菡雙手合笑著向他鞠躬,自也笑著還禮。
韓父雖允了韓柏年剃發出家,卻仍不免傷心,這日便隻有兩個哥哥韓禮伯與韓義仲到了寺中觀禮。如禮畢,兩人便引眾僧人到到雲堂中,焚香設齋貢獻。
悟法與悟道走上前來,兩人眼中皆絮了淚水,悟笑著看向兩人,雙手合鞠躬道:“師兄。”
悟道忙扶了一把,說道:“郎……你我師兄,我……我不你師兄。”
悟法了悟道,亦鞠了一躬向悟還禮。
念心遠遠地向悟道揮了揮手,輕輕了他一聲,悟道見著有外人在,忙過臉擦了眼淚。悟見著念心便霎時明了了蘊菡身份,向們走了來,雙手合說道:“多謝施主的供。”
蘊菡亦雙手合,瞧著麵前的悟,起那詩偈,見他如得償所願,心中隻為他高興。忽而轉過身去,將念心懷中捧著的兩小株蘭拿了來,遞與悟。旁人見忽的如此,皆不解其意。
唯有悟麵上浮起了淡淡笑意,過那蘭,說道:“小僧必定勤謹侍奉。還請施主隨我來。”。
蘊菡便領著念心雖悟一道往那供奉靈的偏殿去了,悟道著悟法跟在後頭,說道:“怎麽施主將給悟是麽意?平日裏都是我的這些事呀。”
悟法著悟方臉上的笑意,說道:“施主倒比你懂些悟的脾性,如已將悟視作與你我一樣的沙彌了,是以勞煩悟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