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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一觸即潰

  來了!


  兩側的稻田內,秸稈紛飛,數百叛民手持刀、槍、棍乃至錘頭鐮刀等五花八門的兵器,如黑色蟻群般向官道上的車隊襲來。


  李延慶與尹崇珂同時心下一激,同時做出應對。


  “撤。”李延慶低吼一聲,調轉坐騎,領著五十名親衛開始向西撤退。


  車隊的後頭,是包圍圈的薄弱之處,僅有一百叛民不到。


  高大威猛的黃恤一馬當先,揮舞著一根雙頭銅棍在前開路。


  “放他們走,咱們的目標是糧車!”叛民中有人高呼,車隊後頭的叛民旋即就讓開了一條道,放李延慶等人離開。


  叛民們本是未經訓練的普通民夫,哪有勇氣麵對呼嘯的騎兵?

  這些護衛糧車的騎兵能主動撇下糧車逃跑,正是叛民們樂於見到的,這樣他們便可毫無顧慮地對付糧車,輕鬆奪走糧米。


  莊子外的一處小土坡上,鄭翰眼看李延慶在護衛的簇擁下輕鬆寫意地出了包圍圈,焦急地問道:“米壯士,你的人怎麽不攔住那些護衛?李延慶可就在其中!”


  “鄭官人,我的人沒有坐騎,兩條腿如何能追上四條腿?”米三雙手抱胸,氣定神閑道:“再說了,這批糧草已是十拿九穩,何必再去管那些逃掉的.……”


  鄭翰沒等米三說完,就高聲嚷嚷著:“可這李延慶對我有大用,一定不能讓他跑了!”


  “既然如此,那鄭官人自己帶人去追便是。”米三不屑地瞥了眼鄭翰:“你不是帶了不少家丁麽?坐騎也不缺。”


  “這.……可是你方才還答應我,說是會生擒那李延慶.……”鄭翰遲疑了,他當然不敢去追,那些隻有空架子的家丁如何能打得過職業軍人?

  “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米三看向化為戰場的官道:“局勢時刻變化,你既不敢去追,那就在這好好看著罷。”


  鄭翰明白,米三這是鐵了心不追,但他也無可奈何,米三可不是那些唯命是從的家丁,他隻好作罷,不敢再勸米三。


  於是鄭翰也隻能將目光重新投向官道。


  原本呈一條長龍的車隊,在此時稍稍發生了些變化。


  李延慶率親衛撤退後,尹崇珂驅馬向前,進入兩列車隊間的空隙。


  車隊前頭和尾端的四輛牛車迅速打橫,砍斷黃牛連接車轅的繩索,整支車隊形成一個閉合的長方形。


  隨後,所有的“車夫”盡皆下車,掀開車上蓋著的草席,角弓弩的弩臂上,弩箭已然安好,拿起來扣動弩機便可射出。


  作為禁軍中的精銳,殿前司乃是周朝裝備最為精良的部隊,鐵騎軍又是殿前司的主力野戰部隊,精銳中的精銳,每騎皆配備一弩。


  每逢野外交戰,鐵騎軍們都是先給對手一通弩箭招呼,打擊對方士氣與人手後再短兵相接。


  尹崇珂此番將清流關所有的單兵角弓弩盡數帶來,足有五百把,就是要給叛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此時,距離車隊最近的叛民,已經張牙舞爪地衝到了車前。


  但迎接他的,並非待宰的驚慌車夫,而是一根根閃耀的箭鏃。


  “射!”


  隨著尹崇珂一聲令下,兩百支鋒銳的弩箭,閃爍著耀眼寒芒,直撲叛民的麵門。


  隨著一陣陣駭人聽聞的痛苦厲嚎,一蓬蓬血霧在車隊的四周暴起。


  按照米三的安排,衝在最前頭的三百叛民,是叛民中戰力最弱的一批,他們骨瘦如柴,身著單薄的破爛麻衣,手中也沒有什麽像樣的兵器。


  若是運糧車隊不敢抵抗,那自然最好,炮灰衝在前頭與精銳衝在前頭並無什麽差別。


  但若是運糧車隊敢於抵抗,那這些炮灰便可消耗敵人的人手與箭矢。


  如今見護送糧米的衛兵落荒而逃,這些衝在前頭的炮灰是愈發饑渴難耐,他們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稻米,嗅到了燒熟後香氣騰騰的驢肉牛肉。


  想法總是美好的,當想象中的懦弱羔羊變成凶狠餓狼,一支支弩箭如蔽日烏雲般襲來,這些衝在前頭的炮灰就如同夏收時的水稻,被一茬茬割倒。


  “不對,民夫怎會有弩!”米三在土坡上將突變盡收眼底,看著衝在前頭的鄉民們紛紛倒地哀嚎,他雙眼頓時紅了。


  米三兩隻大手暴起,如蒼鷹抓小雞般鉗住鄭翰白淨的脖頸:“你不是說就五十衛兵,二百民夫嗎?這是什麽?這是民夫?”


  聲若洪鍾的怒吼在雙耳內激蕩,加之脖頸上傳來的巨大壓迫感,鄭翰隻覺得頭暈目眩,呼吸困難。


  看著鄭翰一張白臉霎時變得通紅,米三稍有平靜,思緒飛轉,知道自己上了當,但應該不是鄭翰告的密,而是周軍早有防備,其目的定然就是自己與鄉民。


  無論如何,這批糧米是絕無可能到手了,山中嗷嗷待哺的鄉民不知又要餓死多少。


  一想到此,米三就怒火中燒。


  看著眼前昏昏沉沉口吐白沫的鄭翰,米三本想一刀捅死他泄憤。


  但轉念一想,米三還是鬆開雙手,將鄭翰丟給一旁的管事:“你快帶著鄭官人逃吧,咱們都上了周軍的當!”


  怎麽說,鄭翰手下也有十幾名家丁,至少能拖延周軍片刻,讓自己逃跑的難度降低.……米三收攏思緒,招呼手下道:“咱們先撤!”


  話音剛落,米三已經跑到了土坡下邊,並翻上了馬背。


  能在揚州守軍的圍追堵截下,從長天縣高郵湖一帶,一路逃竄至來安縣背麵的群山中,米三作戰的能力姑且不提,逃跑的能力絕對是一流。


  十來名骨幹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跟著跑下土坡,慌慌張張地翻身上馬。


  此時,米三已經騎著馬向東跑出去了三十丈。


  “頭,咱們就這麽跑了,鄉民們怎麽辦?”


  米三頭也不回:“別管了,他們自己會跑的,一會那撤退的五十騎護衛再殺回來,咱們就逃不掉了。”


  事情也正在向米三預料的方向發展。


  李延慶領著親衛撤出一百丈,見叛民並未追來,便好整以暇地停在原地,靜觀戰局。


  注意到官道南邊土坡上有人,李延慶當即從馬背的行囊中取出單筒望遠鏡,觀察到了土坡上的一應動靜。


  衣著富貴的年輕男子,應該就是鄭翰,而在他身旁,身披甲胄的凶悍男子,不出意外應是叛民的頭目.……

  嗯?他們起了爭執,凶悍男子掐住了鄭翰的脖子,然後就跑了……李延慶若有所思,明確了追擊目標。


  隨著第一波弩箭射出,尹崇珂指揮禁軍們又掏出了兩百架角弓弩,箭雨射出,再度割倒了一百餘叛民。


  短短一瞬間,衝在前頭的三百炮灰所剩無幾,叛民的傷亡率高達四成。


  在此時,就算是最精銳的周朝禁軍,當死傷達到一成時,士氣就會跌落到穀底,必須有督戰隊的刀劍相逼,才能勉強繼續作戰。


  跟在炮灰後頭的叛民雖然是所謂的“精銳”,但一看這架勢,士氣全散,當即就丟下兵器,“哇哇”亂叫著四散逃躥。


  真是沒用啊,沒了山林的掩護,這些叛民當真不堪一擊.……尹崇珂撇了撇嘴,高喝道:“第二都第四隊留下清掃殘兵,其餘人都去追,一個叛民都不要放過!”


  而早在尹崇珂下令追擊之前,李延慶就已下達命令:“卸下馬背上一應行李,隻帶兵器,朱良,你領著你的人馬速速包圍鄭莊,鄭翰要抓活的,其餘人等隨我追擊。”


  “是。”朱良領著二十名親衛,直撲官道南邊的鄭家莊子。


  擒賊先擒王,李延慶的目標,正是逃下土坡的凶悍中年男子,戰場上潰逃的幾百叛民,就交給尹崇珂好了。


  胯下白馬飛快,李延慶領著三十名親衛,繞過亂成一團的戰場,徑直向東。


  米三正領著骨幹向前狂奔,但他的坐騎昨日才馱著他行軍六十裏,加之在山中得不到良好的照料,才跑出去五裏地,就開始不停地喘粗氣。


  更要命的是,除了呼嘯的風聲,背後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


  該死的,追兵怎會如此之快?米三扭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這追兵看起來竟有二三十人,怎會有如此之多?官道上那麽多鄉民,還有鄭翰這廢物都沒能拖住追兵麽?

  有骨幹驚呼:“頭,咱們的馬沒他們快,怎麽辦?”


  米三恨恨地搖了搖黃牙:“能怎麽辦?你敢回頭和他們打嗎?”


  這名骨幹頓時默不作聲。


  “跑,隻能先跑。”米三幹脆取下頭盔,丟掉手中長矛:“把兵器都丟了!”


  愈來愈近的鐵蹄聲仿佛錘在心口,米三恨不得將自己身上的甲胄也丟了,但時間上已經不允許他停下來卸甲,隻能埋頭向前繼續狂奔。


  騎兵的追擊就是這般冷酷無情,速度慢的一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死神的鐮刀逐漸迫近。


  李延慶一路綴在後頭,眼瞅著自己與叛民的距離不斷縮短,心頭一點不慌。


  叛民即便有弓弩,但他們壓根就不可能會騎射,所以對自己毫無威脅。


  隻要自己與叛民的距離拉近到五十步以內,自己手頭的弓就能發揮威力。


  在平地上,李延慶自忖能輕鬆將箭矢射到一百步以內的箭靶,但在高速騎行的馬背上,能射到五十步內的目標,足可稱得上射術高超。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李延慶已經能夠看清前方十餘人的後腦勺。


  就是現在!


  李延慶張弓搭箭,瞄準了一顆黑灰色的頭顱。


  不要緊張,不要手抖,就當是一頭鹿,一頭野豬,這是戰場,自己決不能心軟,決不能手軟,要終結這個亂世,必須心如鐵石……李延慶呼吸平緩,拉開弓弦的右手沉穩而有力。


  “咻”羽箭破空而出,正中一名叛民的背心。


  這支羽箭就是代表進攻的信號,隨著李延慶這一箭射出,排頭的六名護衛也紛紛開弓,再度射翻三名叛民。


  米三看著身旁一名名熟悉的鄉民接連倒下,心中驚懼萬分,但疾馳的駿馬沒有給他悲傷的時間,馱著他繼續向前。


  不能再跑下去了,反正也是一死,不如回頭拚命,興許還有一線生機,不,拚命也是死,還是投降吧,但投降又能活下去麽.……

  就在米三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身旁僅剩的六名骨幹已經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決斷。


  三名骨幹馭使馬匹衝進了官道南邊的稻田,另外三名骨幹則停在原地,拉扯韁繩的同時大聲呼喊:“願降,願降!”


  李延慶已搭好了箭矢,打算來個梅開二度,見有叛民願降,當即命令道:“就地處死,錢長生帶十個人去追逃進田間的三人,其餘隨我繼續追!”


  這些叛民無論如何都是死罪,與其受降浪費時間,不如繼續向前。


  三十親衛呼嘯而過,隨著幾聲慘叫,投降的三個叛民倒在血泊中。


  聽聞身後慘叫,米三隻覺心髒即將躍出胸腔,但胯下的坐騎到了極限,馬兒鼻中響著粗氣,無論米三如何用力鞭笞,都不願再向前一步。


  迫不得已,米三隻好下馬,抽出腰間手刀,轉過身,看著奔湧而至的鐵騎,聽著箭矢的破空聲,呆滯在原地,腦海中空白如一張白紙。


  自己就要死了麽?這是米三的最後一個念頭。


  旋即,三支箭矢分別射中他的麵門、脖子與胸腔,終結了他的性命,直中麵門的那隻箭矢,正是由李延慶射出。


  李延慶打馬上前,來到屍體的前頭。


  正值午後,陽光猛烈,李延慶望著米三摻雜著血與塵的模糊臉龐,心中並無多少波瀾。


  這應該就是叛軍的頭目,自己終於為滁州除去此禍,但事情還遠未了結,尹崇珂部並無馬匹,抓捕叛民恐怕殊為不易,自己必須立刻返回去援助他。


  “走,回去!”李延慶調轉馬頭,不再理會地上的屍首。


  一刻鍾後,李延慶領著二十名親衛返回戰局,地上遍布屍首,尹崇珂靠坐在一輛糧車旁,正舉著牛皮水囊暢飲,身邊是他的鎢鐵瓜錘。


  錘身烏黑,錘頭呈黑紅色,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李延慶下馬,來到尹崇珂身前:“情況如何?”


  尹崇珂放下水囊,擦了擦嘴角,咧嘴笑道:“不能再好了,這會弟兄們正漫山遍野抓捕叛民,你開出了一個人頭一貫的賞錢,可不能食言。”


  李延慶心底一陣疲勞湧出,頓覺有些失力,不顧地上染血的塵土,靠坐在尹崇珂身旁:“頭目應該是死了,剩下的就是將他們山上的老巢打掉。”


  “此事我願意代勞。”尹崇珂正覺不盡興,聽聞又有活幹,頓時興奮起來。


  “好說。”李延慶環顧一眼:“咦,朱良怎麽不在,我讓他去包圍鄭莊來著?”


  “他早就將鄭翰抓來,這會去追叛民了。”尹崇珂回首望了眼身後的草垛:“喏,鄭翰就在那兒。”


  李延慶奮力起身:“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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