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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有備而戰

  四月二十九日,天高氣清,旭日初升,一列車隊從滁州城東門駛出,沿著官道緩緩向東前行。


  李延慶在車隊的尾端殿後,尹崇珂扮成一般護衛的樣子,與李延慶並轡而行。


  “三郎,你不會真想用你腰間的刀來殺敵吧?這東西平日裏用來耍耍就差不多了,真要上陣殺敵,還得是長槍或者錘鐧。”


  休息兩日,尹崇珂神采奕奕,一出城就開始吐槽李延慶腰間的紅鞘唐刀。


  “這就是我平日裏用來練練手勁的罷了。”李延慶笑著拍了拍馬背:“弓才是我的主兵器,我射術還過得去。”


  馬背上掛著李延慶的九鬥硬弓,以及滿滿兩袋箭矢。


  尹崇珂扭頭仔細瞅了一眼弓,略感驚訝:“竟是九鬥弓,想不到三郎你瘦瘦弱弱的模樣,竟能拉動如此硬弓。”


  李延慶瞥了他一眼:“你不也半斤八兩,還用鎢鐵瓜錘這等沉重兵器。”


  “哈哈,看樣子咱們很投緣呐。”尹崇珂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此番平叛,三郎以及你的這些親衛,可都得聽我的指令行事。”


  隊尾的三十幾號人馬,幾乎都是李延慶的親衛,聽聞尹崇珂索要指揮權,氣氛一時間有些肅穆。


  “那就有勞尹兄了。”李延慶倒也樂得讓尹崇珂來指揮,畢竟自己還是個實戰小白,對指揮作戰隻是紙上談兵,如今正好可臨陣觀摩,增長閱曆。


  尹崇珂聞言略感驚訝,他全然想不到,李延慶竟會如此痛快地交出指揮權。


  沉著果斷,這李延慶不簡單呐,不愧是李使相之子.……尹崇珂收攏思緒,徐徐說道:“三郎還請放心,既然你不要平叛的功績,我自不會讓你部死戰,若是叛民伏擊車隊,你就帶著親衛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拋下車隊四散,叛民少馬,不能追擊,會全力攻擊遲緩的運糧車隊,待到我麾下士兵與叛民鏖戰之際,你再領親衛殺個回馬槍,屆時叛民定會亂了陣腳,咱們給他來個裏應外合,一舉擊潰叛民。”


  李延慶仔細思忖,自覺尹崇珂此法甚是合適,自己雖與尹崇珂聯手,但兩隻部隊此前並未合作過,分頭行事反而更為有利。


  “尹兄此法甚妙,那就依你之計。”


  “好,咱倆同心協力,將這夥叛民一舉殲滅!”
……

  滁州城往東二十裏,是水口驛,水口驛再往東十三裏,有一處鄭家的莊子。


  這處莊子占地近三百畝,北臨官道,鄭翰選擇在此埋伏運糧車隊。


  臨近中午,鄭翰在八名家丁的陪同下,打馬從南門進入莊子。


  在滁州城的運糧車隊出發後,鄭翰從滁州南門出城,快馬繞道,提前抵達了預定的埋伏地點。


  莊子的管事迎了上來,鄭翰在家丁的協力下翻身下馬,掏出繡帕擦了擦額角的汗,順手將繡帕丟給管事,問道:“人手都埋伏好了?”


  管事恭恭敬敬地接過繡帕:“回郎君,都埋伏好了。”


  為了將七百多名叛民藏在官道兩旁,管事在官道旁的田地裏安置了百餘個草垛作為掩護,每個草垛內都有七八個全副武裝的叛民藏身,隻待一聲令下便會全數殺出。


  “去將米三叫來.……”鄭翰話一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妥,轉瞬改口:“罷了,還是你帶我去見他。”


  在管事的帶領下,鄭翰來到一間寬敞的客房,米三正與幾名上身赤膊的精壯漢子圍坐在一張方桌旁,大快朵頤。


  米三是七百名叛民的頭領,本名米河,生得高大健碩,一張黃中帶黑的老臉溝壑縱橫。


  見鄭翰長著一張白淨的臉皮,米三放下手中的海碗:“管事的,這位莫不成就是你們家郎君?”


  “正是我家郎君。”管事接著湊到鄭翰的耳邊,低聲道:“郎君,他就是叛民的頭頭,米三。”


  鄭翰連忙向前兩步,臉上露出親切的微笑,拱手道:“原來是米壯士,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鄭官人,你終於是到了。”米三咧嘴一笑,冷然道:“要是再晚點,我可就帶著鄉民們告辭了。”


  兩方的合作並非建立在信任之上。


  米三與鄭翰合作,完全是為了糧米、鄭翰許諾的錢財,以及南唐朝廷承諾的土地與和平。


  作為遭到周朝追捕的叛民,米三一直對鄭翰懷有戒心,害怕鄭翰截糧車為假,配合周朝將自己從山中引誘消滅為真。


  但米三手下不止有七百多叛民,還有這些叛民的家屬老幼,近三千號人在山上忍饑受餓,背負責任的他忍受不了一千多石糧米的誘惑。


  鄭翰還帶來了南唐朝廷的承諾,若是米三這夥叛民能擊破周軍的運糧車隊,南唐朝廷將在戰後勾銷米三等人打家劫舍的罪行,並給他們分配上等的耕地。


  幾千同鄉的溫飽、以及對和平生活的向往,最終迫使米三領著尚有戰鬥力的七百餘人南下,並在鄭家家丁的帶領下,來到這處莊子。


  若是鄭翰再晚到個兩、三刻鍾,米三便會毫不遲疑地領著叛民們離去。


  鄭翰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雙手抱拳略微躬身:“路上因為些許小事略有耽擱,在下向米壯士陪個不是。”


  與米三為了溫飽和生存不同,鄭翰的目的是功名。


  鄭家因為有親屬在江寧府為官,一直與南唐朝廷維持著聯絡,並將滁州的各種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往江寧府。


  前些日子,南唐在淮南的監軍陳覺送來密信,指使鄭家聯絡叛民,盡可能地破壞周軍的糧道,為南唐大軍發動總攻策應。


  陳覺許諾鄭家,事成之後,鄭家將會得到兩個六品以上的官位。


  這其中一個就極有可能落到鄭翰,這位鄭家嫡子的頭上。


  所以鄭翰才會對米三等叛民如此客氣,放在平日,鄭翰是壓根就不會正眼看待米三這種普通農夫。


  米三眯著眼,盯著鄭翰的雙眼:“那所謂的運糧車隊呢?在哪?”


  鄭翰不慌不忙:“正在路上,再有個把時辰便至。”


  米三又問道:“他們沒有覺察到吧?”


  “放心,我今早親眼看著運糧車隊出城,一如往常,還是五十衛兵,兩百民夫。”鄭翰著實被李延慶的計策欺騙。


  “全殺光就行了吧?”米三語氣稀鬆平淡,他本是一介民夫,卻在周軍的步步緊逼下不得不揭竿而起。


  從揚州長天縣大儀鎮菱塘鄉,一路到滁州來安縣白塔鎮,他廝殺搶掠十數場,手頭的亡魂雙手難數。


  當剝奪他人生命成為習慣,便再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鄭翰搖了搖頭:“要留一個活口,那是周軍淮南都部署李重進的親兒子,有大用處。”


  “嘖,麻煩。”米三撇了撇嘴:“那你到時可得好好盯著,別被我誤殺了。”


  “屆時,我會在旁掠陣。”鄭翰雙腳有些顫抖,雙手也抑製不住地抖動,生於和平年代的他還從未見過戰陣,一想到接下來就能見識到血淋淋的殺戮場,他有些激動難耐。


  將一桌韭菜吃幹抹淨,米三領著幾名叛民骨幹,披上從周軍手裏搶來的鎖甲,拿上長矛,來到莊園的馬廄。


  馬廄拴著十披良馬,馬背上掛著弓弩,這是米三之前攻破白塔鎮時奪取的守軍坐騎,本來有近四十匹馬,但其中三十匹早已被宰了下肚。


  米三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咱們就在此等候,待到官道上熱鬧起來,就上馬衝鋒,衝亂他們的陣型。”
……

  官道上,運糧車隊依舊緩緩前行。


  不過相比剛出城時的一列長龍,車隊陣型發生了些許變化。


  按照尹崇珂的指示,車隊陣型改為雙頭並進,每行兩輛糧車,中間間隔半丈,且前後車間距極小。


  原本在車隊前頭壓陣的二十名親衛,也轉移到了車隊的尾端,與李延慶匯合。


  午後最易生困,尹崇珂隨著坐騎高低起伏,捂嘴打了個哈欠:“還沒到叛民埋伏的地點麽?”


  李延慶披著鎖甲,隻覺渾身滾熱,毫無困意,抬手一指:“前頭三裏,便是鄭家的一處莊子,叛民就埋伏於此。”


  尹崇珂順著指向望去,能看到高出地平線的青瓦屋頂,精神大振,搓了搓手:“嘿,枯守清流關兩月,我早就手癢難耐,希望這幫叛民能多給我點樂子。”


  李延慶抬起手抹掉額頭的汗水:“大郎切莫大意,這夥叛民擊敗了不少官兵,手頭定然有武器,大意輕敵可是會吃大虧的。”


  “嘿嘿,放心吧,我從不輕敵。”說罷,尹崇珂對前頭的車隊高喝道:“都停下來,歇息會,喝點水吃點幹糧。”


  整支隊伍霎時停頓下來,“車夫”們就著水囊中發燙的清水,咽下生硬的燒餅。


  尹崇珂翻身下馬,從掛在馬背上的行囊裏取出燒餅與牛皮水囊,取下頭盔,就地盤坐著大嚼特嚼起來。


  李延慶也跟著下馬,但卻無食欲,隻是低頭靠著馬背,小口小口地喝著清水。


  尹崇珂邊嚼邊說道:“三郎,你不吃點麽,一會可沒力氣殺敵。”


  “我不餓,無妨的。”


  不知是因為早上吃得太飽,還是心理作用作祟,李延慶沒有一點饑餓感,腦海裏滿是想象中的戰場。


  生於後世的李延慶隻在影視劇中見過戰場的模樣,但他明白,真實的沙場絕非屏幕可以演繹。


  隻要一想起自己即將踏上戰場,甚至親手奪走敵人的性命,李延慶的手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尹崇珂咽下一口餅渣,放下手中水囊:“你還沒經曆過吧。”


  李延慶抬起頭:“經曆什麽?”


  “戰場啊。”尹崇珂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殘渣:“看你這樣子,還沒上過戰場吧。”


  這尹崇珂眼睛還挺尖.……李延慶反問:“是又怎樣?”


  “我頭一遭上戰場時,也和你差不多。”尹崇珂微微仰頭,回憶往昔道:“當時先帝鎮守大名府,我隨先帝跨過黃河,直抵開封城下,與後漢隱帝的軍隊在城東撞上了,上戰場的前一刻,我手抖得厲害,飯也吃不下,空著肚子上了戰場。”


  六年前還是後漢朝,先帝郭威任天雄節度使,鎮守大名府,尹崇珂的父親尹延勳任磁州刺史,舉薦自家兒子去郭威麾下參軍。


  而後郭威起兵造反,渡過黃河與後漢隱帝劉承祐戰於開封東郊,年僅十八歲的尹崇珂初臨戰陣。


  李延慶來了興致,問道:“後來呢?”


  “後來?沒有什麽後來,我記不清那天我幹了什麽,我隻記得我手臂上綁著紅布,握著瓜錘,跟在十將後邊,看到沒綁紅布的就用力揮錘,從上午揮到下午,砸爛了數不清的腦袋。”尹崇珂語氣很是平淡,甚至還帶著些笑意。


  “事後,與我一個隊的同袍告訴我,說我錘死了八個人,我一直覺得他在騙我。”尹崇珂撫著下頜堅硬的短須:“從上午砸到下午,怎麽可能隻錘死八個人?”


  不等李延慶說話,尹崇珂接著絮絮叨叨道:“三郎,若非煞星下凡,人上戰陣肯定是會怕的,別看我平日裏一副豪氣幹雲的樣子,我家裏兒子還小,我可不敢死,但你越怕,上了戰場就越容易出事。


  一會場麵一亂,你身邊的親衛不一定能護你安全,你定要握緊手中的弓和刀,看到敵人,遠的就射箭,近的就揮刀,就當是一頭鹿,一頭野豬,獵你總打過吧,常日裏聖上總要我們多去打獵射箭,就是這個緣故。”


  李石就在李延慶身後不遠,也聽到了兩人的交談,但他並未出聲,隻是在心中不斷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護郎君周全。


  “多謝大郎開解,我明白了。”李延慶右手往後一模,摸到了慣用的弓,用力握緊弓身,手霎時就不抖了。


  尹崇珂站起身,抖了抖塵土:“嗯,準備好了,就出發吧,叛民就在前邊。”


  片刻之後,隊伍再度啟程。


  三裏路程並不長,未多時,李延慶已經能夠看清鄭家莊園的全貌,以及官道兩側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草垛。


  此時並非收獲季節,這些草垛有些過於突兀。


  隨著隊伍的步步前進,李延慶手心不由緊握,尹崇珂伸出手,拍了拍李延慶的肩膀:“記住,按我指令行事,一旦開戰,你立刻領著親衛散開,伺機反撲。”


  話音剛落,隊伍的最前方,一名挑著擔子路過的民夫忽然放下他首宗的擔子,從懷中摸出一根木質口哨。


  尖銳的刺響劃破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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