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橫遭變故
顯德二年九月結束,其後卻並非十月。
此時一月隻有二十九天,因此每隔兩到三年,就會多出一個閏月來。
按照曆法,顯德二年九月之後是閏月,其後才是十月。
閏月初九的傍晚,開封得勝橋旁,新開業不久的“陳家南食”二樓,李延慶與呂端臨窗而坐。
這陳家南食店的店主,從吳越國千裏迢迢赴開封開店,燒得一手好魚,營業不過半月,就在開封城裏打出了名頭。
開封本地廚師甚少有擅長烹飪河鮮的,李延慶已經有一年多沒能吃到合口的魚肉。
此番聽聞打南邊吳越國來了個擅長烹魚的廚師,作為老餮,李延慶當然是聞風而動。
正好在家裏悶了小半個月,李延慶也想出來透透氣,他一貫主張勞逸結合的學習方法。
李延慶順帶還叫上了呂端和司徒毓,不過司徒毓借口要閉門學習,婉拒了李延慶的邀約。
望著“行菜”,也就是店小二端上的一盤燒草魚,李延慶強忍住提起筷子的衝動:“要是知道這陳家南食的燒魚如此噴香誘人,司徒三郎恐怕腸子都會悔青。”
眼前這條一尺長的草魚經過了炸製,魚皮表麵金黃酥脆,魚身澆有深黃色的粘稠醬汁,盤中點綴著幾片翠綠的黃瓜。
李延慶穿越前是吃過正宗西湖糖醋魚的,聞著味道,曉得眼前這盤燒魚離糖醋魚還有那麽點距離,但已經有了八分糖醋魚的神韻,光是看著就令人垂涎。
呂端早已口中生津,點頭附和:“我此生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誘人的燒魚,當真令人大開眼界,吳越國的人竟如此善於烹魚麽?”
“吳越國水網密布,漁產之豐富,可不是我們中原能夠比擬的,當地人自然善於烹魚。”科普一番,李延慶提起筷子:“要不我們先嚐嚐?”
雖然點的其它菜肴還未呈上來,李延慶卻已有些忍不住了。
有李延慶開頭,呂端也跟著提起了筷子:“嚐嚐便嚐嚐。”
不消片刻,這條一尺長的草魚在兩人的品嚐下,就隻剩下了光溜溜的骨架。
李延慶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拿起店家準備的毛巾擦了擦嘴:“簡直絕美,開封城裏三十家正店,沒有一家能做出此等燒魚來。”
“豈止,依我看,宮中的禦廚恐怕也沒這個能耐。”呂端忍不住輕輕打了個飽嗝,連忙轉頭四顧,見周邊用餐的食客盡皆沉醉於美食中,稍稍鬆了口氣。
自打榮獲“直史館”這一差遣,呂端就光榮地步入朝臣行列,日日都要入宮常參,雖然累人,但呂端心甘情願。
閏月初一,西南方麵傳來捷報,王景在捷報中聲稱已經收複秦、成、階三州,並且包圍了最後的鳳州城,山前四州複歸中原指日可待。
郭榮聞詢大喜,當日就在宮中大宴群臣,呂端有幸參加了宴席,得到了郭榮賞賜的半尺黃河鯉魚一條。
可惜宮中禦廚似乎並不擅長烹魚,將肥美的秋鯉燒得半生不熟,生生糟蹋了名貴的黃河鯉魚,呂端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今日得嚐絕味燒魚,才終於解了心結。
看著呂端謹小慎微的模樣,李延慶略有感慨:不愧是在曆史上能做到宰執的人,打個嗝都如此謹慎,身怕在外人麵前丟臉……
在公眾場合貶斥宮中禦廚稍有不妥,李延慶適時地轉換了話題:“話說回來,我等能品嚐到這吳越燒魚,還得多虧先帝、聖上堅持與吳越國交好,吳越國的庖丁才敢遠赴開封。”
吳越國是此時割據浙江福建沿海狹長地帶的地方勢力,定都杭州,一直對中原俯首稱臣,與中原王朝共用年號,並與南唐為敵,兩國幾十年間摩擦不斷,但誰也奈何不了誰。
呂端點頭稱是:“宮中昨日還派了過海使趕赴杭州,聽說聖上有意與南唐開戰,此番派使,就是要說動吳越出兵,合力夾擊南唐。”
周朝與吳越國中間夾著南唐,使者往來隻能走海路,故而派往吳越國的使者都會得到個“過海使”的差遣。
出使之事,李延慶當然有所耳聞,而且郭榮此番不光往吳越國派了使臣,還同時往山南東道、荊南南平和湖南三處割據勢力派遣了使臣,相約年底共同發兵討伐南唐。
李延慶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繁華橋頭:“此番伐唐風雲際會,乃是幾十年都未曾有過的大仗,可惜我們作為文人,不能上陣殺敵立功。”
雖說此時不適合從軍,但哪有熱血男兒不向往沙場呢?李延慶心底總歸是有些遺憾的。
“話雖如此,我此刻已有要職在身,三郎你來年通過明法試,也可得到差遣,何須羨慕?”呂端卻是對沙場一點向往之心都沒有。
李延慶借機問道:“說起來,你這半年在史館感覺如何?”
“這就別提了,這半年我可是在史館裏日日抄書,膩煩得很。”呂端此刻就想早點從史館浩如煙海的史書中解脫,再弄個好立功績的良差。
李延慶調笑道:“這才半年不到你就煩了,你至少還有一年半要熬呢。”
“熬就熬,等我出來,少說也是個畿縣縣令。”呂端雖年少老成,但畢竟年輕,不免帶有幾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畿縣,也就是開封府下轄縣的統稱,除浚儀、開封兩赤縣外,共有五縣。
這五縣的縣令,品階遠超一般地方縣令,通常由朝官兼任,極易升官。
“畿縣縣令?太低了。”李延慶伸出手指搖了搖:“你可是李相公舉薦的人,大膽點,往高了想,最低也要當個赤縣縣令。”
“哎呀,畿縣縣令我就知足了,赤縣縣令哪輪得到我?”呂端倒是知足者常樂,能當個畿縣縣令他就心滿意足了。
“我覺得你最少也能當個赤縣縣令,若是不信,我倆定個賭注如何?”李延慶知道呂端入三館的內情,因此很是篤定。
“賭便賭。”呂端並不退縮:“不過賭注是什麽?”
李延慶微微一笑:“你可還記得你之前說的話?”
呂端當即問道:“什麽話?”
“如果我將來有事求於三郎,還請三郎看在我們的交情上助我一臂。”李延慶右手食指輕敲木桌:“這可是你親口所言。”
“記得,而且這番話依舊有效。”呂端點了點頭,心情略感沉重,最近半年,馮吉幾乎沒有來找過他,但他依然心有惴惴。
“我想要的賭注便是這個。”李延慶輕輕抿了口淡酒:“若是你當真得任赤縣縣令,便說明向我求助的緣由。”
李延慶想借此機會,徹底搞清楚馮吉扶持呂端的目的,以及呂端與馮吉的關係。
低著頭思索了半刻鍾,呂端緩緩抬頭:“那,就這麽定了。”
呂端很清楚,自己認識的人之中,隻有李延慶能夠幫到自己,但他還不確定他是否應該向李延慶坦白。
而且馮吉給出的利益實在誘人,呂端已經確確實實地進了三館,前途看似無量,他目前無法決斷。
而官員隻要進了三館,最低也要待上兩年,呂端至少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可以用來衡量取舍。
“那好,你想要什麽賭注?”李延慶氣定神閑地問道。
李延慶當然也不急,接下來的一兩年,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會投注到淮南戰場,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呂端做出決斷。
“容我想想。”呂端低聲問道:“可否下次見麵再告訴你?”
“無妨,那就下次再說。”
正好行菜將兩人點的其他幾樣菜肴端上桌來,兩人相視一笑,再度提起筷子,埋頭用餐。
……
閏月悠悠而逝,轉眼便到了十月初十。
今日出使朗州的使臣順利抵達開封,副樞密使王樸連忙入宮稟報:“陛下,出使朗州的使臣方才已回返開封,朗州王進逵願聽從陛下詔令,共討偽唐。”
郭榮聞言卻無絲毫欣喜,反而問道:“怎會是朗州麽?出使吳越國的使臣呢?難道還沒有消息麽?”
除了出使吳越國的那隊使臣外,開封朝廷派出的另外三隊使臣陸續返回開封。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南平王高寶融、朗州節度使王進逵三名地方割據軍閥,皆響應郭榮的號召,同意在年底配合周軍對南唐用兵。
郎州便是現代的常德市,在此時是武平軍節度使駐地。
四年前南唐趁割據湖南的楚國內亂,出兵滅楚,將楚國王族馬氏悉數虜回江寧府,並派大將邊鎬坐鎮潭州長沙府。
楚國將領王進逵隨後起兵反唐,擊退邊鎬,收複楚國故地。
但王進逵並未稱王,他出身低微且根基不穩,隻得向周朝稱臣,得到武平軍節度使的封號,並將湖南的政治軍事中心搬到朗州,實際統治著湖南地區。
“出使吳越的使臣最早出發,卻至今都未能歸京,恐怕吳越有變。”王樸語氣凝重,深感憂慮。
吳越國對中原稱臣多年,且與南唐是世仇,之前多次上表請求周朝討伐南唐,沒有道理不響應周朝出兵,但如今出使吳越的使臣遲遲未歸,王樸以為是吳越國臨時變卦,殺害了周朝派遣的使臣。
郭榮麵色一沉:“吳越國即便不願出兵也無妨,本來就不指望這蕞爾小國有多少用處。”
“陛下,吳越國能與偽唐相持數十載,雖轄地甚窄,但軍力絕對不弱,若是吳越國反而出兵協助偽唐,後果恐不堪設想。”
王樸此言絕非危言聳聽,如果吳越國與南唐同心協力,南唐就無需布置重兵防備吳越國,再加上吳越國本身的十餘萬軍隊,這一加一減,周朝在淮南恐怕要多麵對二十萬以上的敵軍。
而且周朝沒有水軍,在水網密布的江淮地區與南唐開戰相當吃虧,郭榮與王樸就指望吳越國的水軍能夠牽製住南唐水軍。
“難不成就因為這蕞爾吳越不願出兵,朕的伐唐大計會受阻嗎?”郭榮高聲斥問。
麵對震怒的郭榮,王樸也並不諱言:“恐怕不是受阻這般簡單,若是吳越當真倒向偽唐,這伐唐大計也許隻能暫且擱置。”
“擱置?文伯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郭榮騰地從禦椅上站起來:“那偽唐三番五次與契丹、太原勾結,覬覦我中原久已,朕早欲滅之而後快,十數萬禁軍、各地州軍也已枕戈待發,伐唐已入滿弦之箭,如何能說擱置就擱置?”
王樸知道郭榮此刻正在氣頭上,也不好再火上澆油,輕聲勸慰道:“陛下息怒,吳越國的確切消息還未送達,或許是別有變故,畢竟海路艱難,意外頗多,並非吳越國有變。”
郭榮怒意稍有平息,緩緩坐下:“那便等確切消息到了再說,朕已經等了兩年,再等一陣也是無妨,但這仗今年之內無論如何都要打。”
本來郭榮已經決定十月二十日出兵伐唐,十幾萬禁軍、數萬地方州軍早已訓練完畢整裝待發,海量的糧草、軍械也已陸續向宿州前線發運,若是伐唐擱置,這前期的“沉沒成本”可著實不小。
若是伐唐當真隻能擱淺,周朝將遭受極為嚴重的財政損失,軍隊的士氣也將遭受沉重打擊。
見郭榮態度十分堅決,一時半會難以勸諫,王樸輕輕歎息,拱手問道:“既然出兵之日有變,臣該如何回複山南東道等三處?”
“十一月初一出兵。”郭榮端坐在禦椅上,沉聲道:“即便吳越國當真倒戈,也必須出兵,朕半刻都不能再等了,無非就是多上些敵軍罷了,俱是土雞瓦狗,在朕的禁軍麵前不值一提。”
“臣明白了。”王樸抿了抿略感幹渴的嘴唇:“臣這就去讓翰林院草擬詔令。”
“去吧,務必將朕的旨意準確傳達。”說到“準確”兩字時,郭榮特意加重了語調。
“臣領命。”王樸緩緩退出偏殿。
等到王樸退出
錢鏐之後,第五子錢元瓘即位,在位十年,善事中原後唐、後晉政權,保土安民。長興四年(933年)七月十三日,後唐賜封錢元瓘為吳王。[25]後晉天福二年(937年)四月,錢元瓘恢複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