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兩難
安審琦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紙,將其交還給女兒:“對於這篇《平邊策》,你怎麽看?”
“女兒以為,當今天子銳意進取,待到巴蜀事畢,限佛事了,便會揮師南下,大約就在今年年末。”安清念接過信紙,繼續說道:
“而觀此《平邊策》,王樸之意在於先取淮南十四州,再依托十四州徐徐謀取江南之地,若是周軍南下,天子定然會要求阿爹出兵相助,那時就是我們安家做出抉擇的時刻。”
山南東道節度使在名義上歸屬於周朝,安審琦是開封朝廷正任的陳王和節度使。
但安審琦治下的山南東道五州實際是他的個人領地,境內一切大權盡皆歸於安審琦。
安審琦為了自保,不光接受了開封的冊封,還與南唐和巴蜀暗地裏有所往來,郭榮對此當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並不點破,維持著開封朝廷與山南東道脆弱的關係。
同時周朝還與西北的幾家割據軍閥,也維持著這種名義上的從屬關係。
但若是周朝與南唐的大戰一開,郭榮就不必再維護這份脆弱的關係,安審琦也再無首鼠兩端的可能。
安審琦必須在戰爭開始前做出抉擇:到底押寶哪一邊?
是一統中原的周朝?還是割據江南的南唐?
若是倒向周朝,那安審琦就要與南唐徹底撕破臉皮,並配合周朝對南唐用兵;
而若是倒向南唐,安審琦雖不必出兵助力南唐,至少也要找些借口拒絕周朝的出兵命令,但這樣的話,攻取淮南的十餘萬開封禁軍就極有可能轉道直奔襄陽而來。
“沒錯。”安審琦輕輕頷首:“隻要戰事一啟,開封的使臣就會抵達襄陽,逼我出兵,而唐國的密使肯定也會造訪襄陽,請求我盡量不要配合周朝用兵。”
“可是啊。”安審琦似是體力不支,委身坐在床沿:“這個抉擇,當真不好下,周朝固然強盛一時,但環顧四周,唐國、契丹、蜀國、乃至太原的北漢,盡皆強敵,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而唐國嘛,雖然從各種角度看都不如周朝,但亦坐擁江南六十餘州,江南之地遠比動蕩不堪的中原更富庶,隻要集中力量防守,也不是周朝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安清念出聲附和:“阿爹所言極是,強弱並非一成不變,此時周朝固然遠勝於唐,但唐國若是能撐住周朝一段時間,契丹與北漢就絕不會坐視周朝吞並唐國。
當契丹與北漢舉大軍南下,周朝就必須分重兵防備,屆時強弱倒轉,一著不慎,周朝就極有可能重蹈後晉覆轍。”
“這些我哪能不明白呢?”安審琦枯槁的雙手搭在膝蓋上,胸膛輕輕起伏著,心中思緒萬千:正是因為明白,我才難做決斷!
安審琦肩上擔著的不僅是安家百餘口人,還肩負著山南東道五州百餘萬百姓的身家性命,他的任何一個決斷,都將會深刻地影響著這片土地上人民的命運。
周朝還是南唐?和平還是戰爭?
山南東道五州的命運,就把握在安審琦的手中。
“還是再觀望一陣,先看看巴蜀之戰結果如何,之後再做考量。”安審琦伸手摸了摸女兒的發髻,臉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難為你了,至少要到年底才能確定你的婚事,再等等罷。”
安清念輕輕搖了搖頭:“女兒還小,不急著嫁人,而且女兒還想多陪陪阿爹。”
“女大當嫁,再過兩年就算你不想嫁,我都要逼著你嫁出去了。”安審琦收回手,深凹的眼窩中閃現出光亮,認真地說道:“於無垠天地間遇上個真心喜歡的人甚是難得,你阿爹我就沒這個好運氣,你可要牢牢抓住李三郎。”
“阿娘人是極好的,一直為我們著想。”安清念語氣有些哽咽,她很小就明白,父親並不喜歡阿娘,兩人之間連話都說不上幾句,而且自從當上節度使後,父親年年都會納上一兩房嬌妾,夜裏自不必說,還經常白日宣淫,身體也是日漸消瘦。
安清念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大哥安守忠不敢勸說父親,安清念仗著父親的驕縱,時常會勸父親收斂女色,但父親嘴上雖然會隨口應上一句,但從來都不會當回事,依舊我行我素。
“好,你阿娘當然好了。”安審琦神色淡然:“我從未覺得她不好.……”
話說了一半,安審琦定住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此事就不說了,我累了,想歇息會。”
安清念直起身,伸手扶住父親的手臂,眼角含著淚水:“阿爹,莫要再放縱自己了,你都瘦成這樣了,若是將來要配合天子出兵,又該如何上馬殺敵……”
“好了,莫說了!”安審琦心生煩躁,一把甩開女兒的手:“下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安審琦早已沉醉於女色之中無法自拔,他享受青春的女體纏繞於他周身的觸感。
正因為青春不再年老體衰,安審琦特別渴求青春年少的肉體,所以每年都會納取新的年輕妾室。
安清念抹著眼淚走出房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主院。
回到自己的小院時天色已然全黑,安清念擦幹眼淚,給李延慶寫了一封回信。
將信裝入拆開過的黃色信封,安清念將信遞給侍女抱玉:“這信從哪來的,就送回哪去。”
……
開封匭院,知匭使已經拆閱了三個諫匭內的諫書,隻餘紅色諫匭沒有檢查。
據今日輪值的殿直提醒,暌違半月之久,這個紅色諫匭終於被投入了一封諫書。
知匭使搓了搓手,打開了紅色諫匭,取出了一個黃色信封。
用裁紙刀輕輕劃開信封,知匭使抽出一張折疊好的黃紙。
乍一看,紙上字跡蒼勁工整。
“看起來,像是老者的字跡啊,可殿直又說是一名極年輕的書生投的,奇也怪哉。”知匭使晃了晃頭,仔細地閱讀起來。
看了片刻,知匭使眼珠圓睜,麵色陡然脹紅,搭在案上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眼前的這份諫書,竟然直指當今天子郭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