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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終究要伐唐

  四月末的午後,開封城內熱浪滾滾。


  位於皇宮對麵的匭院門口,兩名輪值的殿前司士兵手執長矛,紋絲不動地立在門前,汗液順著頭盔的邊緣汩汩留下,浸濕了盔甲下的衣領。


  這兩名士兵身後並排擺放著四個木櫃,分為青紅白黑四色。


  這四個木櫃便是諫匭。


  凡天下臣民有懷才自薦、匡政補過、申冤辯誣、進獻賦頌者,均可以諫書的形式分類投匭。


  四個諫匭每日天亮由士兵從匭院內搬出,白日裏任何人皆可投遞諫書,日暮後收回。


  今日已經過半,四個諫匭除了紅色的那個,或多或少都被投入了些諫書。


  投匭者來自五湖四海,有衣著富貴者,也有渾身破落者,有老者也有青年,雖然投匭者基本都是男性,但偶爾也會有女子前來投匭。


  看護諫匭的士兵並不會在意投匭者的身份,他們隻會稍微檢查一下諫書的外觀,隻要合乎規矩,皆可投遞。


  反正這些諫書都會由專門的知匭使拆閱歸納,隻有文筆清晰明了、內容言之有理的諫書才會被送往政事堂,經由三名宰相審核後再遞到皇帝的案前。


  通常一百份諫書僅能有一兩份能夠上達天聽,不過即便遞交的諫書被篩掉不能上達天聽,投匭者也不會擔負什麽責任。


  在匭院的內部,還立有一麵黃色的登聞鼓。


  如果某人自覺冤屈深重,且多次投匭都未能通過審核,那便可以擊鼓鳴冤。


  但凡登聞鼓一響,知匭使就要立刻上報朝堂,並由皇帝親自過問。


  若是擊鼓者真有冤屈那還好說,因為絕大部分冤屈最終都能得到洗刷,前前朝的後晉,還真有升鬥小民通過鳴冤鼓告倒過節度使。


  而若是無事敲響登聞鼓,那就是欺瞞朝廷,死路一條。


  所以投匭者甚多,而擊鼓者甚少。


  夏日午後的睡意愈發濃鬱,已有一個多時辰無人投匭。


  正當兩名看守諫匭的士兵精神委頓時,一名身著青衣的年輕男子來到諫匭前。


  兩名士兵當即精神一震,年長些的中年士兵將長矛換到左手,對來者伸出右手:“要投匭,就將諫書拿來。”


  來者身形瘦削,顴骨高聳,雙眼有神,正是昔日神童高錫。


  高錫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色信封,默默遞給士兵。


  士兵接過信封瞧了一眼,又輕輕捏了捏,這才問道:“要投哪個諫匭?”


  “紅。”高錫聲音有些幹澀。


  中年士兵瞥了男子一眼,紅色諫匭意味著匡正補過,而投入這個諫匭的諫書向來最少,也最容易出問題。


  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手中的信封,中年士兵這才轉身將手中信封投入紅色諫匭:“好了,你可以走了。”


  瘦削男子整了整衣領,深深盯了一眼士兵身後的諫匭,而後轉身離去。


  望著逐漸遠去的青色背影,中年士兵將左手握著的長矛交還到右手,眯起雙眼:“這還是今天的第一封吧?我是說紅箱。”


  年輕些的士兵附和道:“是啊,第一封,而且還是近半月來的第一封,最近投紅箱的諫書特別少。”


  “真想現在就知道裏邊寫的啥。”中年士兵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舐了一番幹涸的嘴唇。


  “待到日暮就清楚了。”
……

  日暮時分,一封信送進了襄陽的節度使府。


  “小娘子,是開封李三郎君的信。”侍女抱玉拿著信封,小跑著步入庭院。


  安清念正蹲在院中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狸貓,聽聞開封信至,連忙丟下狗尾巴草:“快拿來。”


  從抱玉手中接過信,安清念忍住了拆開的衝動,先是吩咐侍女照看好狸貓,而後執信回到房中。


  進了屋,安清念對著銅鏡理了理依然整潔的發髻,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梳妝台上的金剪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


  約莫過了半晌,安清念對著銅鏡深呼吸了幾番,待到麵上的紅暈全然散盡,這才走出房門,對侍女吩咐道:“我要去阿爹那裏。”


  襄陽節度使府樓閣如雲,安審琦居住的主院位於節度使府的正中心。


  在兩名侍女的陪同下,安清念剛來到主院門口,就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年輕女子的嬌笑聲。


  安清念細長的眉毛微微蹙起:“抱玉,你進去通報下。”


  “是。”抱玉依照吩咐,進門報信。


  片刻後抱玉低著頭從門口走出,湊到安清念身旁耳語幾句,安清念的麵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又過了半刻鍾,兩名衣著豔麗、鬢亂釵橫的女子調笑著從主院內走出,一見到麵容嚴肅的安清念,頓時停下腳步鴉雀無聲。


  安清念雖然個子不高,平日裏相貌也很討喜,但板著臉審視兩名小妾時竟然橫生一股霸氣。


  “小娘子……”兩名小妾見安清念不肯開口,頓時慌了。


  安清念不屑地瞥了兩人一眼:“走啊,杵在門口作甚?不準我進去麽?”


  一名小妾聞言趕忙賠笑道:“小娘子說笑了,我們哪敢呐,我們這就走。”


  說罷,兩人慌慌張張,連走帶跑地逃開。


  “哼。”安清念提起淡藍色長裙,抬起腿跨過門檻,徑直走向院中的主屋。


  主屋房門半掩,安清念剛推開門,腥臭的汗味就裹挾著濃鬱的脂粉味直衝麵門。


  “咳咳。”安清念忍不住咳出聲來,連忙揉了揉脖頸,這才好受一些。


  “念兒,進來吧。”蒼老的聲音從層層帷幕後傳出。


  安清念撥開層層絲織帷幕,走到一丈多寬的床榻前:“阿爹。”


  床榻上靠坐著一名身披白色燕服的枯瘦老者,須發半白,眼窩深陷,一縷長須垂至胸前,胸口袒露,兩排肋骨清晰可見,正是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


  綠色的薄衾遮住安審琦的下半身,床榻上還散落著一些讓安清念不忍直視的女子貼身衣物。


  見女兒滿臉寫著不快,安審琦打了個哈欠,抬手用食指抹了抹嘴角流出的口水:“何事啊?”


  難聞的氣味愈發濃烈,安清念隻想盡快逃離,但還是按捺住衝動,恭敬地回道:“李重進家的三郎送了封信過來。”


  “哦。”安審琦含糊不清地問道:“除了兒女私情和已經知曉的事情外,信中還寫了些什麽?”


  安審琦在京中布置了不少眼線,將搜集來的一切情報源源不斷地送至襄陽。


  “陛下命諸翰林與近臣各進獻《平邊策》一篇,並最終挑中了副樞密使王樸的那篇。”說著,安清念從腰間取出一張折疊好的信紙:“這是李三郎信中附帶的《平邊策》,正出自王樸。”


  布置在開封的眼線雖多,但基本隻能搜集些大路消息,似《平邊策》原文這等朝中秘事,通常隻有一些高級京官能夠接觸到。


  這也是安審琦想要與京中豪門聯姻的一個主要原因,隻有在朝中有人,才能更便捷地知曉朝中變動。


  安審琦掀開薄衾,赤著腳走到女兒麵前,拿過信紙,攤開粗略地看了一遍。


  “終究,郭榮還是要伐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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