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著急
羅五頭戴一頂棕色的麻布氈帽,嘴角叼著一根還剩一半的乳白色糖棒,口中哼著昨晚在勾欄裏聽到的豔詞小曲,搖頭晃腦地打量著鳳鳴館內的精致庭院。
“你小聲點!”走在前頭帶路的貌美侍女憤然轉身。
道路兩旁的屋舍中,有不少工作到四更的樂師與侍女正在休憩。
“哦。”羅五應了一聲,看著眼前的小妮子含嗔帶怨的小模樣,輕佻地笑了笑。
色胚!年輕的侍女扭過頭啐了一口,她想不明白,行首為何讓這樣的低賤家夥進到鳳鳴館來?
作為鳳鳴館內最受秦蕊信任的侍女,她平日裏接待的大多是京中的才子權貴,從未與羅五這樣的市井中人打過交道。
她從心底裏看不起羅五這樣衣著簡陋,神情猥瑣的家夥,一看就是個窮鬼,沒有半點油水可榨。
但行首的命令不可違背,侍女雖然滿不樂意,卻還是得遵命行事,她一甩長長的粉紅色裙擺:“行首已經等你很久了,你快點。”
“好咧。”羅五嘴一張,將糖棒吞下,看著前方搖曳的輕盈身姿,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淺笑,跟上了侍女的步伐。
行了一陣,侍女帶著羅五抵達了一處瘦竹掩映庭院的後門:“行首,人帶來了。”
“讓他進來。”秦蕊的聲音淡雅而悠遠。
侍女推開虛掩的低矮木門,撇過頭瞪了羅五一眼:“進去吧。”
羅五大刺刺地走進庭院,一進門,就被麵前這位眼橫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的鳳鳴館行首鎮住了。
秦蕊身披大紅色的繡邊褙子,淡雅的白色襦裙垂直腳踝,明豔中透著一縷清麗,綰了個簡單的低髻,一縷秀長的青絲從耳邊垂至腰間,露出大片白嫩的脖頸,慵懶地斜靠在大理石圍欄上,星眸半闔。
乖乖,這可比三日前的一身黑漂亮太多了吧!羅五一時間呆滯在了原地。
“你來了。”秦蕊散漫的目光從池中遊弋的錦鯉上收回,落在了羅五的身上。
真要命啊,不愧是名滿京城的妓,羅五低下頭,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這才抬起頭:“既是行首吩咐,在下敢不從命。”
“不用這麽客氣。”秦蕊輕飄飄地走到院中的一顆老槐樹下,抬手指了指樹下擺放的兩張圓凳:“坐吧。”
羅五不由自主地就邁出了步伐,眼看就要走到圓凳旁,陡然回過神來:雖然是她出錢雇的我,但我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不能再被這女人牽著鼻子走了!
“在下不敢。”羅五止住了腳步。
“隨你。”秦蕊不以為意,緩緩坐下,將一縷青絲拂至腦後:“我原本是令你巳時七刻之前到的,可現在已是午時一刻。”
嗔怒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魅惑,羅五清楚,但她隻是簡單地坐著,就有萬般風情,令羅五心神搖曳。
這要是到了床上去,又會是怎樣一番美景呢?羅五不由浮想聯翩。
“問你話呢?”秦蕊鳳眉一挑。
該死的,不能再這樣了,羅五輕咬舌尖,掩藏在氈帽下的雙眼移開視線,望向一旁的老槐樹:“因為在下有一個很特別的發現,為了確認這一發現,耽擱了些許時間。”
“我不感興趣。”秦蕊語氣淡然:“我隻知道你遲到了,這讓我有些懷疑,你能不能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
“這個發現與鳳鳴館有關。”羅五不慌不忙。
院中刮過一絲涼風,秦蕊抿著嘴,盯了一會天邊的浮雲,半晌才說道:“說來聽聽。”
“有人在監視鳳鳴館。”羅五倒也沒賣太多關子,畢竟這位鳳鳴館行首願意用每月七百文的價格雇下他的二十名弟兄,是個超級大主顧。
秦蕊聞言,再也維持不住她淡漠的神情:“你說什麽?有人在監視鳳鳴館?”
羅五輕聲道:“是的。”
“你確定?”秦蕊騰地站了起來。
秦蕊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她無法相信會有人監視鳳鳴館。
同時,秦蕊的心中湧出一股恐懼,如果真有人在監視鳳鳴館,那他是誰?又是誰派來的?到底有多少秘密被監視者知道了?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秦蕊不能,也不敢相信。
“我確定。”羅五直視著秦蕊的雙眸,現在這雙眸子中透著一絲驚恐,再無之前的氣定神閑,幾乎無法再帶給他壓力。
羅五之一進鳳鳴館後門所在的小巷,就注意到了一名賣餅的中年小販。
那名小販佝僂著坐在巷旁一顆光禿禿的柳樹下,頭戴一頂灰色的氈帽,身上的褐色麻衣打了好幾個大補子,跟前擺著一個烤餅的小火爐,爐邊還熱著十餘個金黃色的烤餅。
無論是從外貌,還是從神態上,都像是一名真正的賣餅郎。
但是,羅五卻發現了兩處異常。
這名小販雖然嘴巴上在叫賣著,但大多數時間,他的視線都放在鳳鳴館的後門上,甚少移開。
而且羅五走到巷口時,正巧看到這名小販站起身來活動筋骨,發現他脊背直挺,與那些經常背著活計走街串巷、腰背彎曲的真正小販們相差甚遠。
羅五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在巷口悄咪咪地觀察了這名小販兩刻鍾,在看到小販第二次起身後,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小販攤前經過。
你確定?不會真有其事吧?秦蕊當即質問:“那你為何不當場把人抓來?”
“因為,行首還沒有下令啊。”羅五嘴角微微勾起:“隻要行首一聲令下,在下便將他抓來。”
羅五之前沒有出手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並不能完全確定那名小販就是監視者。
如果羅五莽撞地下手,那小販卻隻是個普通人,羅五隻會惹得一身騷,得不到一點好處。
現在得到了秦蕊的授意,即便真的抓錯了人,後果也由秦蕊去承擔。
秦蕊內心有些抓狂,但還是勉力維持住了矜持,隻是音調不由高了幾分:“那你還不快去。”
“是。”羅五瀟灑地轉過身,正要出院,沒走兩步,忽地再度轉過身來。
秦蕊剛坐下緩了口氣,見狀抬頭瞪著羅五:“你怎麽還不去?”
羅五撓了撓頭:“鳳鳴館內應該養著有護院吧?”
“有是有,你問這做什麽?”秦蕊聞言一愣,一時沒明白羅五的意思。
“能借在下用用麽?”羅五滿臉尷笑:“那監視的家夥看起來孔武有力,光在下一個人恐怕難以對付。”
今日本來是要從秦蕊這來接取任務,羅五為了穩妥起見,孤身一人前來,根本就沒想到會碰上這樁子事。
……
巷中冷風陣陣,鄧二顫抖著伸出滿是繭子的大手,放在火爐上不停地揉搓著。
“該死的,我的運氣怎麽就這麽背呢?連著兩天都抽到了白天來鳳鳴館監視的簽,必須得穿這身沒啥用的破麻衣。”
鄧二一邊高聲叫賣著烤餅,一邊在心中咒罵著,一邊還得分神去留意鳳鳴館的後門。
當然,鄧二也不是一個人在監視,剛才他的叫賣聲改了幾個音調,喚來了同隊的隊員,將羅五進鳳鳴館的情報傳去了開封辦事處。
“賣烤餅咯,賣烤餅咯,剛出爐的新鮮烤餅!”鄧二環顧了一眼四周,將視線停留到了鳳鳴館的後門上,繼續叫賣著。
這時,一名頭戴棕色氈帽的瘦削男子走到火爐前:“你這烤餅怎麽個賣法?”
“一文錢一個,貨真價實童叟無欺。”鄧二擠出一副親切的笑臉:“客官要幾個?”
瘦削男子伸出兩根指頭:“我要二十個。”
“二十個?”鄧二臉上笑容更甚:“現在隻有十二個,得現做,客官還得等上一刻鍾。”
瘦削男子麵露微笑:“我能等,你慢慢做。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