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局勢(四千字)
李延慶當然拒絕了張謙宜的邀約,自己這身子才十五歲,李延慶可不想被榨幹,成為起點最慘穿越者之一。
告別張謙宜,李延慶回到了節度使府上。
雖然答應了張謙宜的請求,但目前竹小娘子還關在州獄中,要等到三司會審定了竹奉璘的罪,行刑之後府衙才會將竹小娘子充為官妓。
所以目前李延慶還無需為此事多操心,隻是派了個護衛去州獄,叮囑了獄卒們一番,令他們好生照料竹奉璘的家屬。
李延慶回到府上後,又派了個府上的賬房先生去接管糧行,得等賬算清楚了李延慶才會麵見孫掌櫃,以安排烏衣台入駐糧行。
接著李延慶開始了日常的鍛煉,除了兩百支箭的射術練習之外,最近李延慶還開始練習橫刀了。
完成了射術練習後,李延慶覺得仍有餘力。
感覺這手上的三鬥弓是越來越輕了,李延慶打算明天向張正提一下,要求他弄把重點的弓來。
本來三鬥弓就是給入門者用的,最差的士兵也能使用。
李延慶頓頓吃得極好,再加上天天勤奮練習,身體的力量成長很快,三鬥弓已經不太適合李延慶了。
至於橫刀,張正隻讓李延慶練習最基本的橫劈和下劈,每樣各劈一百刀。
刀並不重,也就兩斤不到。
按照張正的說法,需要有強大的力量,和對力量的精準控製,才能在用力劈下一刀的同時,仍有餘力將刀定住,並且將刀收回劈砍前的位置。
隻有先達成這一點,才能談刀法,談實用。
李延慶第一次用刀橫劈的時候,連腳都定不住,整個身體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刀輕輕橫移。
如今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李延慶已經可以做到揮刀時隻有雙手動,而身形基本不動了。
花了一個多時辰練習完畢,擦了把額頭的汗,李延慶抬頭望了望天空,已近日中,是時候吃中飯了。
等李延慶帶著一身疲憊回到一心院中,見到了等候多時的吳觀。
吳觀早已屏退了院中的侍女,此刻正躺在樹下的搖椅上,一身綠色的官服和頭上的烏紗帽稍顯淩亂,正閉著眼輕輕哼著詞曲。
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吳觀睜開眼瞧了瞧,見是李延慶,立刻站起身抖了抖官服。
李延慶將吳觀迎到了書房之後問道:“老師為何會此刻來我這兒?”
吳觀坐下之後手指輕點扶手:“我今日上午拜訪了竇判官,據他所言,府衙中的書吏們暗中也曾為難於他。”
“那與書吏們妥協一事,老師也和竇判官談了嗎?”李延慶當即問道。
吳觀聞言卻是苦笑:“竇判官氣得這兩天都沒去府衙,稱病在家,說是要好好整治那幫書吏一番,如何能接受妥協呢?”
“果然他還是受不了這氣。”李延慶早有預料,竇侃進士出身,年輕氣盛,自是看不起那幫書吏的。
“我去拜訪他時,他正在給京中寫信,還揚言要殺幾個書吏示眾呢。”聊起這位竇判官,吳觀也是滿臉無奈。
李延慶這些天一直有思考書吏的事情,聞言說道:“其實竇判官的做法也並非不可行,隻要更巧妙一點就好了。”
“哦,你快說來。”吳觀立刻向前傾了傾身子。
李延慶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那些書吏們固然是抱成一團,但他們肯定並非鐵板一塊,要是能拉攏其中大半書吏,打擊剩下的一小半,應該是行得通的。”
在政治鬥爭中,最簡單有效的手段就是拉攏大部分,打擊小部分,如此便可可以輕而易舉地清除異己。
府衙裏的書吏有三十多人,這些人都各有各的訴求,當前能夠抱團起來抵製官員,無非是竇侃和吳觀前些天整治州中的高利貸,動了大部分書吏的奶酪。
但李延慶這些天想明白了一件事,事情的主動權其實一直都是在竇侃和吳觀這兩位官員手上的。
隻要能通過利益拉攏一大半的書吏,然後清理掉少數幾個刺頭,這樣既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讓書吏們對兩位官員肅然起敬,同時府衙也沒有停擺的風險。
吳觀畢竟是飽讀史書的人,也是一點就透,語氣中略帶興奮地說道:“三郎所言極是,我現在就想到了一個好法子!”
“什麽法子?”李延慶問道。
“宋州每年有四個吏升官的名額,現在已是九月中,到十一月府衙就要將名單遞到吏部去。”
吳觀這幾天也是被府衙那幫書吏氣得不行,本想將今年的兩個名額就此作廢,此時卻是靈機一動。
“二桃殺三士?”李延慶若有所思。
“沒錯,這可是魚躍龍門的機會,由不得他們不上套!”吳觀白淨的臉上浮現絲絲殺氣。
“就怕他們不上套。”這些書吏都是些地頭蛇,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所謂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李延慶覺得他們不會很稀罕九品小官的位置。
更何況這名額就四個,用來拉攏書吏也略顯不夠。
“若是我將未來兩年的名額都許出去呢?”吳觀笑了笑:“這可是官身,是能夠抵罪的!”
這時候官身能夠抵消一層懲處,比如一般的富豪若是將府上的一名仆役毆打致死,是要被判處死刑的,而有官身的人就可以罪低一等,隻用充軍即可。
“原來如此,老師的手筆倒是夠大。”三年十二個名額,這倒是有足夠的吸引力了,李延慶覺得這桃子也忒大了點。
吳觀用力拍了拍桌子:“餌料不夠香,魚兒怎會上鉤呢?這事就這麽定了,午後我再去一趟竇判官府上和他商量下,”
“那就祝老師旗開得勝了。”李延慶微笑著說道。
“對了,我今日來其實還想說件事。”吳觀收斂了下情緒:“三郎可還記得陶文舉麽?”
李延慶凝重地點了點頭:“當然記得。”
當初陶文舉在宋城的所作所為,給初至這個時代的李延慶很大的震撼,讓李延慶感覺到這五代的末期,雖已有和平的曙光,但仍處於亂世之中。
“陶文舉近日去了鄧州征稅,結果這鄧州的節度使學了三郎你的法子,也給治下的百姓發放貸款。”
談及此事吳觀頗為開心,對於陶文舉這等酷吏,吳觀自是極為痛恨。
如今李延慶的法子已經傳播了出去,若是天下的節度使都能有樣學樣,那麽天下也就沒有了陶文舉這等酷吏的容身之所。
李延慶聞言心中亦是欣喜,不過李延慶並不盲目樂觀:“這確實是好事,可就怕一些節度使打著惠民的幌子,暗地裏卻是在發放高利貸。”
因為郭榮通過了宋州府衙遞上的貸款方案,自然也難以拒絕河南其他節鎮的同樣請求。
同樣的政策,由不同的人來施行,其效果可是會大不相同的。
李延慶之所以提出分期貸款的方案,是看在宋州有吳觀、有竇侃這樣心向百姓的官員主事,可在別的州情況並不一定會一樣。
此時的藩鎮雖然權力大減,但中央的旨意要貫徹到地方依舊極其困難。
李延慶和吳觀夥同了竇判官和趙推官,在竹奉璘一事上,輕而易舉就欺君成功,瞞下了事情的真相,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離開封僅二百裏的宋州尚且如此輕鬆,那些偏遠點的節鎮可謂是真正的天高皇帝遠了。
此時朝廷除了靠著軍事優勢能收上些賦稅外,在其他的方麵是極難監管的。
吳觀聞言也冷靜了下來,麵帶憂色:“是啊,就怕那些節度使別有用心。”
“所以我覺得還是削藩更好,要是天下藩鎮皆除,朝廷的政令在地方能夠一以貫之,對百姓總是有好處的。”李延慶不失時機地說出了自己對削藩的看法。
依照對曆史的了解,李延慶知道北宋建立後,通過雙重手段來監管地方,由文臣所擔任的轉運使,和由內侍武官所擔任的走馬承受。
依靠這內外朝的雙重監管,北宋朝廷才牢牢掌控了地方。
而現在這些監察機構都還未存在,此時的郭榮要想了解地方的實情,竟然隻能通過與回京述職的官員奏對來實現。
隻要宋州府衙的三位主官達成共識,郭榮就隻能得到虛假的信息,竹奉璘劫掠的船隻搖身一變,就成了一般行商的船隻。
李延慶接著說道:“隻要朝廷能夠建立完善的地方監察衙門,就能避免地方上的官員為所欲為。”
“削藩自有削藩的好處,這我也讚同,不過我還是堅持己見,反對當今的削藩,三郎也不用再勸我。”吳觀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吳觀站起身:“今日就到此為止,三郎就不用送我了。”
望著吳觀默然離去的背影,李延慶心中感歎:要改變一個人固有的思維果然困難,特別是像老師這種,有自己的世界觀的人,最是難以動搖。
吳觀對於當今局勢的認知,來源於他童年的經曆,來源於父輩的教誨,也來自他自己的思考,已經相當地成熟,在吳觀的心中自成邏輯,難以被改變。
李延慶坐在紅木椅上思考再三,最終決定放棄對吳觀的勸說,自己的老師是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的人,隻有鐵一般的事實才能改變他的觀點。
“郎君,該用午餐了。”書房外傳來鈴兒清脆的呼喚。
李延慶推開房門:“鈴兒,今日陪我一同用餐吧。”
鈴兒俏生生地站在院中,聞言臉色微紅,手也不知該往哪放:“這有違禮法,如何使得!”
看著鈴兒驚慌失措的可愛模樣,李延慶眉開眼笑,剛才的沉鬱一掃而空:“現在節度使府是郎君我說了算,我說使得就使得。”
鈴兒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若是吳書記知道了會把我趕走的!”
見鈴兒的語氣有所鬆動,李延慶乘勝追擊:“吳書記不會知道的,你去讓小妮子們把午餐端到一心院來,關上門我們倆吃就行。”
“這事不行的.……”鈴兒紅著臉低下了頭,聲若蚊呐。
知道事情將成,李延慶故作凶狠:“你要是再不去,晚上我就把你給吃了!”
鈴兒嚇得馬上捂著臉,邁著小碎步跑出了一心院:“奴家這就去!”
未多時,幾位丫鬟就用朱紅色的漆木盤端來了午餐。
六盤色香味全、葷素搭配的小菜擺到了院中的圓形石桌上,還有兩大碗白米飯和兩雙包銀檀木筷。
李延慶命令鈴兒坐到了自己的對麵:“你別站著了,快坐下吃。”
鈴兒扭捏一番,終究胳膊扭不過大腿,還是緩緩地坐到了李延慶的對麵。
“算賬之事還順手嗎?”李延慶夾起了一塊煮得香軟的羊肉放入碗中。
見李延慶正經了起來,鈴兒鼓起勇氣拿起了筷子:“還可以,那邊的工作很少,奴家並不忙。”
烏衣台此時剛建立不久,人也就那幾個,自然沒多少賬可算。
“嗯,吃吧,不用客氣。”李延慶鍛煉了一上午,早就餓壞了,就著羊肉大口吃起米飯來。
鈴兒好奇地夾起幾顆米飯,小心翼翼的放入櫻唇中,細細地咀嚼著。
“怎麽,第一次吃米飯嗎?”李延慶看著鈴兒可愛的模樣,不由笑道。
鈴兒將口中米飯咽下才回道:“嗯,奴家以前從未吃過,都是吃栗飯和餅,米飯比栗米要甜。”
北方此時不種水稻,以小麥和栗米為主食。
“甜就多吃點。”
李延慶說完,繼續大口吃起飯菜來,隻覺得今日的胃口遠比往常更好。
也不知是今日鍛煉過多的原因,還是對麵端坐著秀色可餐的鈴兒的原因。
很快李延慶就風卷殘雲地消滅了碗中的米飯,看了看桌對麵,鈴兒碗中卻還有大半碗米飯。
鈴兒看了看李延慶的空碗,可憐巴巴地望著李延慶:“郎君我吃不下了。”
“給我。”李延慶伸出手,沒等鈴兒反應過來,就拿過了鈴兒的碗。
鈴兒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雙手放在膝上,秀眸細細地打量著大口吃飯的李延慶,隻覺得這位郎君似乎離自己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