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六章 樹屋
來她家串門的人多了起來。
一開始有四姨一家在,家裏就是來串門的,也隻稍微坐上一會,客套一番,並不多說。這不,四姨一家前腳剛走,家裏一茬茬的就來了好些,東屋坐了滿滿一屋子,全是嘮嗑的。
她和雲姑她屋裏呆著,沒去湊熱鬧,但偶爾說話大的,也是聽了一兩句。
好奇的說起府城大小事,什麽哪家的公子哥,誰家的小姐,吃的喝的,住的用的,府城的集市,府城的街道,還有府城大大小小的人家。村子裏的人都是好奇,特別是一輩子沒出過門的媳婦婆子,說起府城,那是老遠之外的世界,一輩子都沒想過能沾邊的。
“姐,你們村子人真多呢?”雲姑從小就不大出門,和他們村子同齡人玩的又少,所以見著東屋嘰嘰喳喳的這麽些人,隻顧著西屋支著腦袋,眼瞅著門框,聽東屋動靜。“這麽能說呀?”
“就是嘮嗑,隨便說的。”她笑,“雲姑喜不喜歡熱鬧?”
小家夥點頭,點過之後又搖搖頭,“喜歡,也不喜歡。”
“怎麽說?”
“我小的時候可喜歡出去玩了,但我娘說我身子不好,要吃藥,要養病,不讓我出去。”雲姑笑臉拉聳著,“然後我就不出去,一直家裏待著,也沒人和我玩。”
“後來長大了,我就不愛出去了,就想一直家裏待著。”
“不過自打見過姐姐,我就又喜歡熱鬧了。”雲姑開始笑,“但是我也喜歡不熱鬧,不熱鬧的話,姐姐就叫我讀書認字,我還能看書畫畫,可是好呢。”
雲姑小家夥是個機靈的,腦袋瓜也靈活,想到啥說啥,和她一點也不眼生。以前說話還有些膽小,不敢說,現在一說起來,小嘴巴巴的,很是清脆。
東屋說起來府城,不知怎地,這會又說起了下院。想來是二姑一家這幾天動靜鬧的太大,村子裏議論,這會在她家念叨起來了。
因為聲音小,隻聽了開頭的祥瑞媳婦四個字之後,往後的就聽不清了。就是把耳朵貼在門框上,隔著長廊,也是隻聽到東屋嘀嘀咕咕的一陣,還是聽不清。
她板著小桌子,拿著書卷,回頭又拉著雲姑到炕稍,“咱好好看書,不好聽,咱不聽了。”
潛心讀書是件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的事情。比如現在,吃飽喝足,她們西屋坐著,書卷在跟前,要是個全身心思都在讀書這件事的,肯定會一門心思看下去,管它東屋說的是啥。
可是到她和雲姑這邊,就打了折扣,她剛要看進去,雲姑小手輕輕的就拉了拉她衣角,“姐,剛我聽東屋說起你了。”
“說起我了?”
雲姑點頭,“說了好幾句丫丫呢。”
她放下書卷,仔細聽了聽,可不,說的是她了。她讓雲姑這邊繼續看,她挪到炕頭,貼著門口,聽了兩句就不想聽了。
說的是要給她婆家的事情,這嘮嗑的跨度也是大的。
什麽她年紀也不小了,要早點張羅了。還念叨了幾家子,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有正當年齡的小夥,說是讓她娘考慮考慮。她娘一連說了好幾句不著急不著急,那邊幾個依著輩份大的,就開始倚老賣老,什麽女大不中留,什麽早晚得嫁人之類的就是一通。
雲姑不知啥時候悄無聲息的爬了過來,伸著耳朵、瞪著大眼睛,很是一回事的在聽,“姐,她們要給我找姐夫呢。”
她笑,知道的還挺多,“你咋聽出來的?”
雲姑還不服氣,撇了撇嘴,一邊繼續聽一邊小聲的嘀咕著,“我又不是傻子。”
看來她是真的到了年紀,要開始張羅嫁人了。
“要我說啊,我看大狗子,哦,不,是文真,是叫文真吧?”說話的聽聲音是後院的一個嬸子,老趙家的,“又中了秀才,知根知底的,是門好親呐!”
“別說,要是真說起來,文真還真是合適。”
“可不,她二嬸子,你覺得怎麽樣啊?要不我過去探探口風,要是你們兩家真有這意,可是大大的好事呐!”
“老張家正在孝期,兩個孩子也是要守滿三年的孝,可是不能問的!不能!不能!”她娘趕忙攔著,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字才穩住情緒,“大家替丫丫操心,我這當娘心裏高興。”
“但是丫丫還小,我尋思多留幾年,不想這麽早就給孩子找婆家。”
“哎呀,我說她二嬸子,可不早了,”她一個婆子急忙接過話,“你可是不知道,自從你們這弄了個學堂,出了些讀書識字的,咱們這十裏八村的小夥子,可是受待見了。”
“可不是,老遠的山溝溝聽到動靜的,都要把閨女嫁過來。”
“就是啊,說是咱這風水好,日子過的也好,都想過來呢。”
“我說她二嫂子,你可得提前掂量掂量,可別錯過了時候,好的都讓你挑了去,那就多不值當了。”
“就是呢,就你剛剛說的文真,雖說是守孝,但我知道的呀,上門給說親的可是有好幾家了。”一個媳婦神神秘秘的,開了個頭,後麵的話聲音小,聽不清了。
大狗子都要娶媳婦了?哎呀,可是一個個的都大了。
“真的呀?!”她正尋思呢,東屋一個大動靜,是個嬸子一時沒注意,許是驚訝,念叨的聲音大了,“縣城的老爺看上文真了?要讓文真當女婿?”
“可不嘛,文真年紀輕輕就是秀才,往後要是功名加身,前途是不可限量啊。人還孝順,守孝一守就是三年。聽說縣裏的老爺聽說了,來過咱村子裏一趟呢,就是前幾天,她二嬸子你們去府城那陣子,人來的。”
“我怎麽不知道啊?也沒聽人說起過呢。”
“這事哪有大張旗鼓的,是裏正領著進的老張家,吃了午飯呢,說是縣裏的老爺很是滿意文真,雖說是孝期,但也和張老太太念叨了呢。”
“哎呀,我還尋思給丫丫說呢,這還晚了呢?怎麽樣?怎麽樣?老太太應了嗎?”
“說是沒應下,但也不好駁了麵子,就說孩子在孝期,還不考慮呢。”
“還好好還,這是還有機會。”
她這邊聽的是一句接著一句的驚訝,竟然想讓她和大狗子?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大狗子很搶手,要是一個耽擱了,還輪不到她了呢。
額,也是沒想到。
“姐,文真是誰呀?”
“學堂的學生,跟著先生讀書的。”
“哦,那姐姐,我告訴你哦,她們,”雲姑說著,用手指了指東屋,接著又小聲的接著說,“她們想讓文真做我姐夫呢。”
“姐姐也聽到了呢,唉,這可怎麽辦?”她扶額,“雲姑你說說,姐姐該怎麽辦呢?”
看雲姑個子不大,聽的倒還蠻全,而且還能聽得進去,給她說的也是一板一眼,她就想逗逗她。
“姐姐,她們說文真可好了呢。那姐姐,你覺得文真好不好呀?”
“嗯,怎麽說呢,人是挺好的。認識的字多,讀書也好。”
“姐姐要是覺得好,那就是真的好了。”雲姑炕上蹦躂了兩下,也不聽了,高興的往炕稍走,坐在書桌前,“要是真的好,那做我姐夫就更好了。”
看不進去書,也聽不進去東屋說的話,她是陷入沉思了。
“一直讀書,可是悶了?”東屋那邊散的晚,要不是該做飯,恐怕她們還是散不了。東屋一散,她娘就西屋來看她們兩個。一進來看她在炕上躺著,無精打采的,就拉她起來,又看了看雲姑,還在桌子跟前看書,誇她用功。
“二姨,是不是要給我丫丫姐找姐夫了?”
她娘一愣,回頭對上她看過來的眼睛,笑了,“聽到了?”
雲姑點頭,“聲音可大了呢,說要讓文真當我姐夫呢。”
“這話家裏說說就算了,外頭可是不能亂說的,”她娘笑著拉過雲姑,囑咐著,“要是讓外人聽到了,可是要笑話的。”
雲姑笑嘻嘻的點頭,“二姨,我都和我丫丫姐說了,我才不傻呢,我都知道的。”說完還拍拍胸脯,做了保證,很是有模有樣。
“閑著沒事嘮嗑的,有一句沒一句話趕話說起來,你們聽聽就算了,可別當真。”她娘拉著她倆往外走,念叨著,“現在山上忙完了,也沒什麽活計,人都有點閑,好張羅事,說的多了。”
“娘,我是不是真該找婆家了?”
“可不,年紀是到了,”她娘笑,“你看看你大娘家,娟丫頭你大姐,去年就找好了。還有你老姑家的青姐,二姑家的祥花,和你年紀都差不多,大個一歲半歲的,都在找了。”
“就是比你小的,也都在張羅了。”
“娘,我還不想這麽點就嫁人呢,你和我爹想想法子,咱家好日子剛剛過上,我還想多過幾年呢。”
燒火做飯,她娘灶膛上收拾鍋碗瓢盆,她和雲姑灶坑裏坐著小板凳,一個燒火,一個摘菜,一邊說著話。
“我也想呀,剛剛你嬸子說的,我一直在想,說的也對。”
“啥?啥對?娘,你不會是真,真的,文真?!”
“不說文真!剛你林嬸子也說,要是找啊,我看還真得趁早的好。”她娘把米倒入鍋裏,翻了兩下,蓋上鍋,接著開始切肉,“大不了可以先訂下,再把你家裏留幾年,也是好的。”
聽她娘語氣,是真的要給她找婆家了。
“娘,當初咱娘倆可是說好的,這事最後可是要我自己拿主意的。娘,你還記得不?”
“都聽你的,都聽你的,”她娘笑,“還怕我忘了不成。”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二姨,為啥不說文真了呀?剛剛你們說文真挺好的,丫丫姐也說文真挺好的,我就覺得文真也好,為啥不說了呀?”
她笑,“你還一口一個文真的,你要說文真哥哥,知道不?”
雲姑撅嘴,不太滿意這個稱呼,但還是乖乖的改口,“文真哥哥。”
“這才乖。”
中午吃完飯,午覺也沒睡,拿著兩本書卷,帶著雲姑去了樹屋。現在天氣越發熱了上來,樹屋正好,樹枝樹葉遮蔭,樹上通風,可是好的。
“姐,這個屋子真好啊!”雲姑一開始還不敢上來,但自從她拉著上來了幾次,是每天都要過來坐上一會。現在自己上梯子也不用扶著了,越發的熟練,蹭蹭兩下子就鑽到樹屋裏,嘰嘰喳喳又是笑又是唱的,每每都很歡脫。
“喜歡呀?喜歡到時候家去讓我四姨夫也給你弄一個。”她也爬上去,把書卷放下,坐到窗子跟前,眺望遠方。
“嗯,嗯,我家去就和我爹說,一定要弄一個一模一樣的!”
樹屋承載了她太多美好的回憶,就是現在,每次上來,也都是不一樣的新鮮感和熟悉的安全感。一到樹屋,坐在裏麵,就好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遠離了世俗的世界。
這裏足夠小,小到給她足夠的安全感。這裏也足夠大,大到足夠給她不一樣的世界。
這裏記錄著每一個春暖和花開,也敞開迎接每一個烈日,更是伴著深秋步入一個又一個的寒冬。每一回春雨,每一場飄雪,每天的日出和日落,頭上的藍天和白雲,暗夜裏的星辰和明月,都讓它洗禮。
“姐,這裏真安靜。”雲姑快要睡著了,胳膊伏在窗子上,下巴支在胳膊上,閉著眼,忽然冒出來這麽一句。
“安靜嗎?”
“嗯,安靜,但也不安靜。”雲姑睜開眼又閉上,嘖嘖了兩下嘴,抹了抹嘴角,接著說,“要是仔細聽,能聽到好多呢。姐,我能聽到刮風的聲音,還能聽到樹上樹葉響,嘩啦啦的。”
“家雀嘰嘰喳喳的一直叫,我也聽到了。”
“還有人說話呢,好多人呢,都在說。”雲姑說話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柔,好似馬上就要睡著了一般,但迷迷糊糊的,還是說著,“不過姐姐,我還是覺得這裏好安靜,好喜歡。”
是呢,她也喜歡。
雲姑睡著了,風吹著她的額頭,把碎發吹起來,起起又落落。她翻開書卷,剛隻看了一會,就見她娘領著丫頭往上來了。
哎呀,丫頭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