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封印
老人一手執筆,一手研墨。
血水在硯台裏緩緩融化,毛筆的鬃毛應該是常年沒用過,有些僵硬,他蘸了蘸,用了十幾秒的時間,鬃毛才算是柔/軟了一些。
於是,鬃毛被染紅。
提起來時,落下一滴猩紅的鮮血。
祠堂內屋一片安靜。
微弱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把氣氛襯托的更加詭異。
靳學義走到門前,關好門,把秋風瑟瑟關到門外,聞著屋內逐漸濃重的血腥味,歎了口氣。
老人說道:“那個誰,把地麵清掃一下。”
靳學義在屋內找到了掃帚,把桌前的地麵清掃了一遍。
老人提著斷刀,輕輕擺在地麵上。
靳學義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起這半截斷刀來。
刀寬大約三指,表麵似有灰塵,但即便有灰塵,卻是仍遮掩不住刀刃的鋒利。
隻可惜,是斷刀。
隻有刃,無柄。
老人的身材臃腫,蹲下身,就顯得有些艱難。
他彎著腰,一邊在地麵勾畫,一邊說道:“說起來,當年雷傲天手提長生刀,從雪山帶領我們殺出雷城之時,那可真是風光無限,什麽城衛隊,什麽千年城門守衛,在這把刀麵前,全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隻可惜哎,如今刀斷了,人也死了。”
畫出來第一道線,地麵的色彩突然鮮亮起來。
斷刀似乎受到了什麽刺/激,竟在原地輕輕顫抖,微微嘶鳴。
老人的臉色變得欣慰,說道:“傳說,隻要真正掌握了長生刀,就可以窺覷長生大道,這話不知真假,但以當年雷傲天的能耐,都沒能推開那扇長生大門,想來,假的居多。這把刀,是雷城世代的傳承,被雷傲天帶走之後,雪山曾鬧過一場雪崩,城民遭受災難,但卻很少有人,把這個責任推給雷傲天,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隨著對方的話語越來越多,靳學義卻是遍體變得寒冷起來。
靳學義朝後退了一步,這個不經意間的舉動,卻是讓他心中的慌張盡露無遺。
“為什麽啊?”靳學義強行鎮定,笑著問道。
老人抬起頭,眼睛眯了起來,說道:“你在雷城待了那麽長時間,就沒有聽說過嗎?”
靳學義臉色大變,表情僵硬,笑道:“長老,我聽不懂說的是什麽。”
“真的聽不懂嗎?”
老人仰起臉,鼻頭微動,在充滿血腥的空氣中嗅了嗅,說道:“你身上帶著雷城的風雪氣味,哦,可真是懷念啊……”
霎那間,靳學義握緊拳頭,他已經做好衝出房門的準備。
哪知,老人卻是揮了揮手,安撫說道:“不要慌張,我若是想對你做點什麽,你覺得,在這裏,在這間祠堂內,你有反抗的機會嗎?”
靳學義停止逃跑的動作,佇立原地。
對方說得沒錯。
這裏是祠堂,麵前的這位老人,是當年跟隨雷傲天征殺戰鬥過的人,盡管如今蒼老年邁,但有些人的戰鬥力,並不能從年齡和身材來判斷,就比如他。
靳學義後背已經遍布冷汗。
老人低下頭,繼續勾畫地麵上逐漸流光溢彩的圖畫。
微弱的紅光逐漸變得刺眼。
老人說道:“那些留在雷城的人,每天看著終年不化的冰雪,每天在走著走了一輩子早就變乏味的街道,每天盯著這輩子從未走出去過的城門,他們何嚐不想離開那裏?所以,在他們的心中,當年雷傲天所做的事情,並沒有錯,誰不想走出去?如果真的要說有錯的地方,那就是雷傲天能帶出來的人太少了,或者說,是沒有帶走他們。”
“他們對雷傲天隻有羨慕,沒有恨。他們羨慕,雷傲天可以生活在外麵遼闊的世界,可以看到傳說中的春暖花開,可以在炎炎夏日迎著毒辣的陽光喝一口冰水,或者,在秋風涼意中泡一壺清茶。”
靳學義不言不語,但眼神中卻仿佛藏有風雪在飄動。
“陣法完成之後,我也該下去找雷傲天了。所以,塵世間的事情,我也懶得管,也沒心思去管。你是雷城的人,還是雷氏家族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最後的這段時間裏,能有人聽我老頭子講講話,挺好的。”
他艱難扭動肥胖的腰軀,對身後那人說道:“把硯台拿過來,注意別撒了,就那麽點兒血,萬一不夠,可沒什麽東西能替代的。”
割斷手腕的那人點點頭,剛才老人與靳學義的交談,他聽在耳朵裏了,所以再抬頭看向靳學義之時,他眼神中就微微有些警惕。
靳學義笑了笑,比哭還難看。
……
血還在流。
老人在地麵勾畫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語速平緩地說道:“當年雷傲天把我派到這裏時,曾私下給我說過一席話。”
“他說,老牛啊,跟我一起出來打拚的人,隻有你最實在,也隻有你最擅長封印和解印之術,你說,守衛長生刀的任務,不交給你,我交給誰?”
“聽聽,他雷傲天說了一輩子的假話,唯獨這一句最真,也最中聽。我會解封這把長生刀,所以我就留在了這裏。”
撲通一聲。
因為經受不住大量失血的眩暈感,捂著手腕的那人摔倒在地。
身材臃腫的老人回過頭,隻是看了一眼,便重新轉過來,繼續勾畫陣法。
“夠了,夠了,差不多了。”他揮了揮手,隨口說道。
很多年前,老人在雪山之上,在雷城之中的地位並不低。
他擅長陣法封印之術,每年城門的陣法,都是他負責維護與檢修。
城主對他器重有加,曾應許,準他一年外出兩次。
然而,人都是貪得無厭的。
見識過外麵的繁榮世界,自然就會對孤寂的雷城表示不滿。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心態下,雷傲天找到了他,並告訴他一件隱藏在雷城之中的密辛往事,二人經過推敲,推測出一個恐怖的事實。
因為這個事實,他最後決定跟隨雷傲天離去。
聯絡了五十名族人,一同衝出城門。
自此,與那座城池徹底站在了敵對方。
老人歎了口氣。
想起這些往事,他就忍不住歎息。
陣法終於完成。
老人站起身,扔掉毛筆。
斷刀的嘶鳴聲逐漸強盛,就如同一位被關在天牢中渡過無數載的酒客,終於遇見了美酒,暢快淋漓。
“當年,我和雷傲天研究了整整一年,才搞明白,刀上的封印,其實並不複雜,隻是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敷在表麵,壓製住刀的神,困鎖著它的意。搞明白了這些,想要解開封印,那就簡單了。”
老人指著地麵勾畫出來的複雜紋路圖案,說道:“這個陣法,名曰引神,我以蘊含《醫典》內力的血液作媒介,可將附在其上的力量吸引而出。”
老人伸手入懷,掏出一把木質的短匕,輕輕拋給靳學義,說道:“那股力量被吸引而出之時,你就用它,把力量打散。記住,動作要快,千萬不要讓它們重新回去,不然,功虧一簣。”
老人歎息一聲,眼神複雜地盯著地麵上的斷刀,說道:“我這二十年,全是為了它而活著,等封印解除之後,我也就可以安心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