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六、海洋館3

  “來吧，驕傲的冰藍先生。徒勞的反抗是沒用的。人打開了這道門便是呼喚你進去。你改變不了人的意誌。”


  “你是說這些將海洋館分隔成數個層次的東西就是所謂的門？”


  “是的，每一個空間之外都會有一道門、門之內還會有一道鐵欄杆，雙保險防止我們逃跑。”


  “最外層的水池也有一道這樣的門嗎？它們是不是偶爾也會被打開？”


  “門當然是用來打開的，這還用問？”傑克說，“但你別指望可以趁機溜走，那些個人可沒那麽傻。”


  “好吧，你要我穿過這個通道去做什麽？”


  “就當是散心好了。”傑克說，“難道不比那個狹小的家要好得多？”


  傑克說完徑直穿過通道遊了過去。稍作遲疑，我也跟了過去。穿過通道，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處明亮的水灣，這水灣被一圈環形的物件兒包圍著，天空則被更高的環形物件兒圈成一個規整的圓。透過這個圓，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見。我的心頓時飛到星空上去，好似與祖先們的靈魂匯集在一起了。這一瞬間，我內心的孤獨感消失了。親友們的力量海水般包裹著我，恍如重新回到了真正的海洋世界。


  “現在，我們身處的地方便是海洋世界表演場，周圍這些環形的是遮陽棚、遮陽棚下的小方格子是人們欣賞表演時的座位。正前方這塊閃亮的屏幕是播放表演畫麵和音樂用的。”


  “你的這幾句話信息量很大，我需要慢慢消化。”


  “沒有什麽信息量。遮陽棚、表演、屏幕，你很快便會明白這些陌生的詞匯代表的是什麽了。”傑克說。


  “等等，我聽到了海浪的聲響！”我說，“表演館的外麵是大海？”


  “是的，是大海，但你別想從這裏逃到大海裏去。除非你像人那樣長有腳，可以穿過有汽車行駛的馬路！”


  “汽車？我見過汽車，五顏六色的，但什麽是馬路？”


  “對！‘嘟嘟嘟’，就是那些跑得飛快的鐵家夥。他們走過的路便是馬路。”


  “原來是這樣。”我說，“我喜歡呆在這裏，至少在這裏可以看到星空，還有海浪的聲響。”


  “如果你配合人的訓練，那你以後每天都可以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傑克說，“其實工作真的不是很累。幾個簡單的動作，然後便是人的歡呼、熱烈的掌聲、雖然單調但足以果腹的魚兒。就是這樣的。”


  “然後是肌肉萎縮，皮膚潰爛、靈魂死亡？”我說，“你是人派來的說客嗎？”


  “你很瞧不起我是不是？”傑克麵對著我說，“驕傲自大的家夥。在人的世界，你唯一可以引以為傲的便是肌肉，但肌肉在這裏是最沒用的。”


  “我最引以為傲的是尊嚴。”我說，“誰都無法讓我放棄它！”


  傑克正視著我許久，說：“你確確實實是個特別的家夥。”


  傑克所說的那個叫做屏幕的東西上麵變換著奇妙的畫麵，色彩之斑斕、節奏之緊湊、音樂之美妙是難以置信的。我有些迷戀這塊屏幕上傳達的信息，遊到水池邊豎起身子看著這塊奇妙的屏幕。


  “這是一塊可以記錄過往的一切的東西。”傑克說，“人、虎鯨、海獅、企鵝、白鯨、大地、草原、森林、雪山、海洋，你都可以在這裏看到。”


  “我得承認這是個奇妙的物件兒，但還是不能代替親身感受。”我說，“看到大海的畫麵與身處其中顯然是不同的。”


  “知足吧！好過那些個黑乎乎的小家了。”


  大屏幕突然化作一片黑暗，這讓我略微感覺有些失望。剛要轉身離開，隨著一陣曼妙的音樂響起，畫麵重新變得絢麗了起來。這美妙的音樂如此之動聽，好似我一直想要尋找卻無法吟唱得出來的音調。隨著一陣子快節奏的音樂響起，畫麵上出現了一隻人，像是安妮馴養師，卻又感覺哪裏不對。一隻強壯的人與她一起跳入海水裏去。他們隨著音樂的變化，海豹般扭動著身子，時而輕盈地碰觸到一起，緊貼著身子在燈光變幻的海底旋轉起舞，時而倏然分開，舞動著肢體做出美妙的動作。我不知道這些個動作蘊含著怎樣的深意，卻想起了和海藻表妹一起嬉戲的情景。這一刻的這兩個人，恍如吸附了虎鯨的靈魂，人與鯨的靈魂尋找到了令你難以置信的一致點。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說，“這不該是人所能做出的事情。”


  “這僅僅是個開始，更難以置信還在後麵呢。”傑克說。


  隨著音樂暫停，畫麵上的這兩個人浮出了水麵。這可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他們與虎鯨一樣，潛水之後需要浮出水麵換氣。但就在此時，畫麵上出現了幾個巨大的氣泡。隨著那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音樂的響起，一隻白色的怪物浮現了出來。這怪物既不像是鯨魚，也不像是海豚，但既然她可以從頭部吐出泡泡，那可以確定了這不是魚，而是鯨的近親。


  “白鯨。”傑克說，“白鯨表演開始了。”


  “白鯨？你是說這就是白鯨？”


  “是的。人是一種對白色的動物有偏好的家夥。”


  屏幕上的那隻白鯨對著我露出奇妙的表情，像極了人的微笑。她甚至會擺動著前鰭做出與我們相似的拍打動作。與此同時，一聲清脆的嘯音傳了出來。我猜想這一定是白鯨的語言。我雖然聽不懂她的語言，卻因這天籟般美妙的聲音而生出幾分愉悅。


  “別說人，連我都開始喜歡這個可愛的白鯨了。”我說。


  “是吧？如果你喜歡一個東西，就會想得到它、擁有它，對不對。”


  “擁有和占有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就像戀愛，強迫的不是愛情，隻有兩情相悅才會彼此幸福。”


  “我猜想如果人能聽得懂你的話，一定會重新思考自己的行為。”


  “肢體也可以是語言的一種表達方式。比如絕食。”


  “我不知道你的信心還能堅持多久。”傑克說，“饑餓結合美食是最致命的殺手。人們甚至會為了讓你吃下第一頓食物，搞來最美味的鮭魚魚腹肉來誘惑你。”


  “這固然是最美味的魚的最美味的部位，但我的意誌或許不比冰山弱多少。”


  在我和傑克鬥嘴的時候，那隻白鯨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表演。她似乎與兩位馴養師心有靈犀，隻需要一個細微的暗示便會做出默契的配合。那些音樂仿佛是具有魔力的，如夢如幻、飄渺靈動，如同極光般妖豔，誘惑著表演者隨之柔美起舞。也許這些個動作對於一個鯨來說並不是最複雜的，卻因為與人的配合而顯得異常神奇。欣賞著這奇妙的表演，我不得不承認，自己一度被迷惑住了，甚至心生出幾分向往。這讓我覺得有些可怕，幹脆潛入水底不去聽這些個攝魂奪魄的鬼魅之音。但那音樂卻是無孔不入的，即便伏在水池底部依然清晰可聞。這讓我很是無奈，於是再次浮出水麵，任由這魔鬼般的音樂將我的靈魂帶到他想要去的境地。


  “怎麽了，你的冰山在坍塌嗎？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對，我們是好兄弟，患難與共的好兄弟。”我說，“這些人想要做什麽？軟化我的意誌嗎？”


  “也許他們認為這會讓我們幸福一些。”


  屏幕上的畫麵消失了，變成了一片深藍色。就在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激揚的音樂。伴隨著狂風巨浪般的音樂，屏幕上出現了大群的人。這場景讓我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經傑克提醒我才明白，那些個人所在的位置正是這表演場。密密麻麻的人鋪滿了遮陽棚下的小方格子，叫我生出時空錯亂的感覺，於是扭頭問傑克：“嗨，你說這是一塊可以記錄過往的一切的東西，也就是說，屏幕上的一切是曾經發生的事情而不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難道你才明白這一點嗎？驕傲的冰藍？這上麵既會展示曾經發生的事情，也會呈現正在發生的事情。它就像是看得見的記憶。”


  見我沉默不語，傑克接著說道：“但至少現在出現在屏幕上的一切是過去的事情。”


  “看呐！那兩個愚蠢的家夥在做什麽！”我驚叫道。


  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對兒虎鯨。是的，從他們的背鰭看，其中的一隻嬌巧柔順，應該是個女孩子，另一個則筆挺高聳，顯然是個強壯的男孩子。


  “愚蠢？你是說他們很愚蠢？”


  “是的，他們竟然故意橫身落水將水花拍向人。”我說，“更可笑的是那些人居然、居然在。。。”


  “在鼓掌！那是鼓掌。”


  “這可真是像極了海灘上愚蠢的企鵝。當我們在海灣遊曳的時候，那些唧唧嘎嘎的家夥就是這副興奮的樣子。”


  “可他們是人！偉大的人，而不是什麽企鵝！”


  “天呐，那兩個蠢貨竟然撲到水池的邊沿上去了！馴養師在做什麽？喂食小魚嗎？鯡魚嗎？哦！天呐，那兩個蠢貨竟然在人的麵前嘴碰嘴親昵！這可真是不知羞恥啊！”


  “冰藍先生，這是他們的工作。況且你不覺得與人互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有趣？這是做什麽？將尾鰭豎起來搖搖擺擺？打招呼嗎？”


  “你很有天資、很有悟性。”


  “可憐的家夥們，在水池裏跳來跳去、遊來遊去的，搞一些個水花賺點臭魚，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嗎？他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重複這樣單調的生活？”


  “呃，有的時候也會有一些花樣兒。”


  “花樣兒？這個叫做屏幕的東西上麵怎麽什麽都沒有了？虎鯨呢？馴養師呢？”


  此時的屏幕上除了傳來詭異的音樂便是一片淡藍。在這淡藍的色調下，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快速遊動。猛然間，隨著一陣尖叫，一個虎鯨從水底豎了起來，他的吻部則穩穩地立著一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