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四、墜落2
從那天起，大角怪便不再總是仰望天空沉思了。有了肥肥照顧的他快樂得像個小孩子。珊瑚的肚皮也一天比一天圓鼓了起來。生活以平庸的方式展示著自己的精彩。但日漸炙熱的陽光讓白天顯得越發不舒服。魚群曆經了瘋狂的聚會狂歡，也突然消失在海水裏沒了蹤跡。食蝦鯨們追逐著魚兒繼續向白世界的方向遷徙。持續的等待，讓飛雲姨媽再次變成一個毫無意義的空洞的符號。
終於，在一個微雨的夜晚，鄉愁愈發濃烈了起來。綠世界的炎熱很快便消耗掉了兩位表妹的激情。習慣了白世界的幹冷的她們有些厭倦綠世界潮乎乎的熱氣了。似乎在一瞬間鯨群便決定第二天開啟回歸之旅。
小雨過後的天空被朝陽映成大片的火紅。綠世界以壯觀的絢麗和雨後滌蕩的清新來挽留白世界的來客。但自四麵八方而來的鯨群那黑壓壓的背影，卻讓整個綠世界充滿了不尋常的異樣。莊嚴的氣息隨著微風在空氣中彌漫，很容易便讓我想起了白世界的祭海大會。
公鴨和莉莎統領的綠世界儀仗隊陣容異常龐大整齊，呈弧線狀將海麵圍了起來。各個部族的首領們零散地聚在一起談笑風生。隨著那些有名望的首領們一一到場，在大家都覺得該由誰說點什麽的時候，賊鷗率先遊出了聚集的鯨群。他在幾乎與儀仗隊兩端一平的位置停了下來，轉回身清了清嗓子。儀仗隊則發出了齊整的長嘯以示歡迎。
我想這個儀式確實很隆重，很體麵，甚至那些平時總是橫衝直撞的船兒也靜靜地泊在遠處觀望著這一切。
待歡呼聲被波濤吞沒，賊鷗才高聲說道：“親愛的鄰居們，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在我們所居住的這片富饒美麗的海洋裏，每一年都會有遠方的朋友們來來去去。這其中就包括曾經的浪子風哨和大角怪。但從今年開始，他們不再漂泊，而將是我們永遠的鄰居和朋友。我們將在這片海域和睦相處、互相幫助，共處卻不相犯、獨立卻又團結，同享自然母親的恩賜。”
鯨群又是一聲長嘯。這厚重的嘯聲甚至讓海水也在跟著波動、起舞。
“但今天，我們還有一件更加特別的事情要做，”賊鷗說，“那就是，我們即將為幾位特別的客人舉行告別儀式。”
鯨群悄然無聲。風哨接著說道：“他們雖然隻是一列很小的隊伍，甚至還談不上是一個部落，或者說隻是白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們卻讓我們對那傳說中的白世界有了粗略卻又深刻的認識。多多和石頭智鬥鯊魚的勇和謀、月亮對天神的崇信、公鴨率領孩子們表演帶來的融洽、兩位姑娘不遠萬裏尋找情郎的癡情。還有，特別是他們對人的敬畏，讓我們聯想到了白世界的純淨。這也許是我們這些久居綠世界的居民未曾領略的風景。”
“所以，你可以將領海交給我管理，我的遊獵族朋友們會帶領你暢遊白世界每一個角落的。”風哨喊道。
“你同樣會受到太陽部落和月亮部落的款待。我們會感恩你對部落的子民曾經做過的一切。”月亮叔叔說。
“我嗎？不，我從嬰兒時便適應了綠世界的溫暖，傳說中的狂風和嚴寒會殺死我的。”賊鷗說道。
“膽小的家夥。”風哨嘟囔道。
“所以，他們的暫別會讓我們想念的是不是？”賊鷗說。
“是！”鯨群喊道。
“對，是暫別。我想某一天他們一定會想起我們這些老朋友，一定會再到綠世界來探望我們。”賊鷗說，“如果他們願意常年以魚兒而不是食魚鯨為食，我們甚至歡迎他們群體遷移到綠世界來，是不是？”
“我們也愛吃食魚鯨！”鯨群喊道。
“好吧，貪婪的家夥。小心泛濫的欲望破壞了海洋的平和。”賊鷗說，“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特別的日子當然需要特別的儀式，還需要特別的月亮叔叔做點什麽，是不是？”
“是！”鯨群又是齊呼道。
月亮叔叔遊到賊鷗一旁。但他的身上沒有五彩的塗裝，也沒有天神附體時神秘的眼神。月亮叔叔麵對著鯨群浮在那裏許久才緩聲道：
“我們本是大海的長子，我們的血管裏流淌著同一祖先的血液，不分地域和族類，共享自然母親的恩賜。但自然母親還有一個生於大地的兒子。上天給了我們水，給了他們土地。我們本來各自經營著自己的家園，互不侵犯。好比那太陽和月亮，互相輝映，照亮白晝和黑夜。但有一天，大地之子化身魔鬼，瘋狂掠奪骨肉同胞的奶水，甚至將魔爪伸向同胞的血肉之軀。於是他的兄弟帶著無法痊愈的傷痛遠遁他鄉、偏居一隅，用白世界的雪掩埋了那猩紅色的記憶，更將綠世界傳說成魔鬼的樂園。而有一天，自然母親的悲憫感化了她的大地之子，並用她那遙遠的呼喚召回了幾乎化作冰山的大海之子，更用她溫暖的懷抱融化了他們那被凍僵的心。從此，世界回歸做遠古那般的天地一家，不再有空間的阻隔、時間的傷痕、心與心的互相傷害。大地之子終於回歸靈魂的清澈、領悟靈魂的平等自由、尊重每一個生命的權利，與大海之子共享這個美麗的海洋世界！”
月亮叔叔神情肅穆的演說戛然而止。這一瞬間有一道清涼的風從我的心頭掠過。這風兒似乎來自白世界，也似乎來自深邃的天空。此刻的月亮叔叔似乎又化作天神的附著體，隻是這天神在麵對著一大群沒有信仰的家夥時，以理性取代了激情。他像是一個跨越了漫長的歲月和無際的空間的長者，忽而如巨浪般狂放地抒發著自己洋溢的激情，忽而以暗流湧動述說著自己深厚的內涵。
月亮叔叔僵直的身體漸漸鬆弛並恢複鮮活。鯨群則夢醒般長嘯了起來。
“總結天神的話，可以歸納為世間萬物自有其內在的規律，也就是自然的規律、上天的旨意。任何規律之外貪婪的索取都將受到自然的懲罰。”賊鷗說，“所以，我們不能破壞上天賦予我們以食魚鯨為獵物的天性，對不對？！”
“對！”鯨群大笑道。
“現在，誰來告訴我，食魚鯨在哪裏？”賊鷗叫道。
鯨群的喧囂剛一沉寂，遠處便傳來隱隱約約的嘯聲。這嘯聲意味著偵察兵們尋找到了食蝦鯨的蹤跡，並召集鯨群展開圍獵。
又一次圍獵即將開始了。被這浩浩蕩蕩的虎鯨隊伍選中目標的食蝦鯨注定將成為鯨群的祭品。
食蝦鯨終於停止了掙紮。海麵上彌漫著鯨油的香氣，鯨群中滿是笑談和撕咬獵物的聲響。我和海藻表妹在長者們享用過最美味的鯨舌和最厚實的鯨油之後才開始進食。鯨油的味道讓即將開啟的回歸之旅變得更熱切了起來。
矜持的海藻表妹並不想如老饕般失了儀態，隻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便退了出來。石頭和彩虹表妹尾隨我們退出了擁擠的鯨群。我和石頭等一行四個遊到月亮叔叔的身邊。月亮叔叔凝望著天空似乎在思索著什麽。石頭靠近月亮叔叔說：“嗨，月亮叔叔，你的演講精彩極了，但你為什麽不像在白世界那樣表演。”
“表演？你是說表演？”月亮叔叔叫道，“那是天神借我之口訴說他的心聲。你們不可以這般褻瀆神靈。”
“好吧，月亮叔叔，但天神今天為何沒有下凡呢？”彩虹表妹問。
“他一直都在！隻是那些迷失的靈魂讓他不想現形。”
“我能理解月亮叔叔，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一種衝動，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或者說是麻木。”公鴨遊過來說。
“是的。神的衝動，自我的消失。我相信公鴨總有一天會是最好的巫師。”月亮叔叔說，“但在這之前你還需要更多的思考和理解。思考生命、理解生命的真諦。當你做得足夠好，天神便會來到你的身邊。”
“可我一直都在思考，為何沒有這種奇妙的感覺？月亮叔叔？”我說。
“你嗎？還有石頭？你們倆一個思考得太過理性。你要知道生活有的時候需要感性一些的。而石頭的殺氣太重，欲望在他的心中盤踞，沒有任何空間容得下神的存在。”
“那莉莎呢？你認定的雪精靈呢？”海藻表妹笑道。
“莉莎嗎？她不但有著雪精靈的膚色，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是無瑕的。隻有最純潔的心才是。。。”月亮叔叔道。
“天呐！莉莎！有誰看到莉莎了？”
公鴨的驚叫驚醒了大家。四顧望去，海麵上並沒有莉莎的蹤跡。生性膽小的她當然更不會擠在進食的鯨群中。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是的，傑克！傑克是唯一能讓她牽掛的朋友了。石頭在我望向他的一瞬間立刻說：“我們的旅程即將開啟，我不希望你冒險。莉莎樂得與人相處，這也算是達成她的心願。”
“但她與以前不同了。她不是小黑、不是小花，而是那些個人好奇並意圖掠走的白色虎鯨。”我說，“你當然知道那些人對她多有興趣。”
海藻表妹和彩虹表妹詳細詢問了傑克的故事之後沉默不語。月亮叔叔沉思良久之後說：“我的孩子們，莉莎在我的眼裏是雪精靈，但她同時更是你們的小妹。”
月亮叔叔的話簡潔卻有力。一句小妹便消除了糾結、猶豫、顧慮。我們不能任由小妹使性子置身危險之中。
月亮叔叔留下來，為遷徙的延遲做解釋。鯨群則一路向莉莎曾經呆過的海灣遊去。鯨群一路無語，隻有波濤起落的聲響和大口呼吸的噗嗤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