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九、春1
不同於白世界的幾乎隻有冬季和夏季,或者叫“寒季”和“暖季”,綠世界的春季漫長而美好。月亮叔叔總是感慨,此時的白世界應該還是冰天雪地、食物極度匱乏的。但親情和家的召喚,卻讓大家的心中充滿了驛動和期盼。
一個有霧的清晨,我和石頭在欣賞著海麵飄逸朦朧的美景,遠處卻傳來了隱隱的海鳥的聒噪,讓我不禁想起了白世界那結群的企鵝。而空氣裏卻隱隱蘊含著幾分躁動。我和石頭不明白將要發生什麽,出現在身後的風哨卻在幽幽道:“終於要來了!”
“終於要來了?什麽要來了?”石頭扭回身道。
“魚群。魚群要來了。”風哨說。
“魚群?難道魚群不是一直在這裏嗎?”我說。
“那可大不相同。”風哨說完便不再言語了。
太陽驅散了霧氣,海麵變得開闊起來。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幕壯美的畫麵。大片的海鳥白雲般飄移,又像是升騰到天空中的魚群或者磷蝦群。它們時而在空中盤旋、時而流星般撞進海裏,或者優哉遊哉地浮在海麵隨波逐流。海豚們結群歡嘯騰躍,揚起成片的水花雲霧狀散開。有早起的土著虎鯨氣定神閑地穿梭在喧囂的海麵。一切的跡象顯示,一個巨大的魚群正在海底集結。我不知道這魚群到底有多大,但顯然其規模不遜於祭海大會時磷蝦的聚集。海鳥的匯集遠沒有就此結束,陸續自四麵八方不斷聚攏,雪片般鋪天而來。更遠處,幾聲食蝦鯨的歡鳴喚醒了我骨子裏深藏的記憶。我的心髒開始猛烈收縮,血液瞬間沸騰了起來。我擺了擺背鰭,對石頭說: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一年前,你還是個厭倦和懼怕鮮血的懦夫,”石頭說,“可你此時卻像是一頭嗜血的怪獸。”
“生活的殘酷冰結了我的軟弱,而你的冰冷卻是骨子裏就有的。”我說,“雖然果相同,因卻是大不同的。”
“但這對於食蝦鯨而言並無任何不同。”石頭說。
我從來不知道綠世界的海鳥竟如此之多,好似一夜之間的鮮花盛開,又像是磷蝦的集結。潮流引導著魚群遊向海岸的方向,海鳥們則追隨著魚群的蹤跡,不多時,便烏壓壓地來到了近前。
“還在等什麽,孩子們。”風哨說,“這種盛況可不是隨時都會遇到的。”
“我在想,月亮叔叔該搞一個什麽儀式。”我說,“隻有一個莊重的儀式才配得上這樣的盛景。”
“此時魚群才是秩序的主導者,而不是巫師。”石頭笑道。
“巫術對我們而言是神聖的,在他們的心中卻僅僅是一場遊戲。”月亮叔叔在公鴨和莉莎的陪伴下遊過來道。
“鯨群的團結是為了獲得更多的食物,但過多的食物卻會讓鯨群鬆散。”石頭說,“不管是形式還是精神。”
“那你喜歡食物匱乏的團結還是喜歡食物豐盛的零散?”風哨問。
“我嗎?我當然喜歡統領一個大的鯨群,這才更有成就感。”石頭說。
“可對於我而言,更喜歡隨時得到食物。”公鴨說,“我受夠了白世界的酷寒,連脂肪都被寒風吹走,每一個骨頭縫裏都布滿了冰碴兒。”
“你呢?多多?”月亮叔叔問道。
“我嗎?無所謂。親人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我說。
“看吧,這就是你們的心和未來的方向。”月亮叔叔說,“公鴨要的是生存,石頭要的是榮耀,多多要的是愛。”
“告訴我莉莎小姐,如果你來選擇,會和誰度過一生?”風哨問道。
“我嗎?我願意與人共度一生。”
眼前的海水在變藍,變得深藍。擁擠的魚群爭相躍出海麵,接著暴雨般落下。海鳥互相碰觸間脫落的羽毛,飄飄搖搖地下起了羽毛雪。那些卑微的渺小,以規模的力量呈現出一股驚天動地的氣勢。這難得一見的盛景,讓鯨群甚至忘記了捕獵,隻是靜靜地觀賞著這生命的怒放。
突然,海麵上冒起了巨大的泡泡。鯨群沉入海底,亢奮的魚群甚至肆無忌憚地與我們擦身而過。海豚和鯊魚在魚群裏快速穿行,尾鰭擺動間便會有一片魚兒被打昏。海鳥們更是一頭紮進海水裏擺動著腳蹼,脖頸伸縮間便叼起幾條魚兒,一個扭身遊回海麵。這熱鬧得甚至有些混亂的場麵叫我眼花繚亂。開啟回聲係統才發現,冒出泡泡的是幾頭圍在一起的成年食蝦鯨。魚群被這氣泡困住無處可逃。食蝦鯨的包圍圈逐漸縮小、縮小,直至將魚群擠壓成一根巨大的肉柱。終於,食蝦鯨們約好了般撲向魚群,兜住滿滿一嘴巴魚兒後躍向海麵。
鯨群隨著食蝦鯨遊出海麵。亢奮的食蝦鯨在強有力的尾鰭的推動下擠在一起、化作一座雄偉的山峰,引來鯨群一陣驚歎。
“這太壯觀了。”石頭說,“與這樣的巨無霸競爭,生活才是快意的。”
“是的,這是大海的傑作。”我說,“它們能激發我內心的激情,生命因此而更加精彩。”
“嗨!自大的家夥,要不要以這些大塊頭為早餐?你們不是很有男子漢氣概嗎?”莉莎嘲笑道。
“此時此地?”石頭盯著躁動中的食蝦鯨說,“瘋了嗎?它們膘肥體壯,而且可能是一個大的族群。”
“莉莎女王,你該懂得勇敢與魯莽的區別。”我說,“自知‘不能’也是一種‘勇’。”
“敬畏強者的生命便是尊重自然、尊重自己。”月亮叔叔說,“況且上天送來了滿海的魚兒,這已經足夠了。”
“但這個世界上有一些家夥,從來隻把魚兒當做萬不得已的果腹之物。”風哨看著遠方說。
“你是說,遊獵族即將大規模到來?”我說。
“是的。”風哨說。
瘋狂的魚群隨著海流繼續向岸邊推進。鯨群並不想參與這熱鬧卻有些雜亂的狂歡,潛身入水遊向外海,逃離了這密集的海天盛宴場所。此時,一陣呼啦啦的響聲卻驚動了我,抬頭仰視,我的心髒驟然緊縮了起來。
“天呐!大鳥!”我驚呼道。
呼啦啦作響的東西正是曾經帶走胖胖的大鳥。它盤旋在海麵上,與若幹年前帶走胖胖的情形何其相似?我想石頭此時的感受定然與我相同,在他看到那大鳥的瞬間便沉入海底。大鳥顯然注意到了我們的存在,緩緩盤旋下降,卷起的強風甚至將海麵吹得波濤四起。
“飛機而已,你們沒有見過飛機嗎?”莉莎說。
“但它帶走了我的兄弟。”我說,“它的威力甚至比捕獵食蝦鯨的船隻還要大。”
“為什麽人的一切舉動在你的眼裏都是惡意的。”莉莎說。
“我也想問你,為什麽要極度美化那些人。”我說。
大鳥並沒有離開,而是越飛越低,圍著鯨群低空盤旋。見此情形,月亮叔叔歎道:“看來,對雪精靈感興趣的可不止我一個。孩子們,快潛入海底吧!”
月亮叔叔的話剛說完便沒入海水中去。大鳥緊貼著海麵盤旋,霸道地將噪音射進海底每一個角落。許久之後,大鳥的影子才飛升起來,而後消失到天空中去。
“暫時遠離這些瘋狂的魚群吧。”月亮叔叔浮出海麵說,“它們招來了太多的不速之客。”
“嗨,我的朋友們,你們為什麽不去參加這每年一次的盛宴?”混亂中賊鷗遊了過來喊道。
“盛宴?天呐!這簡直是狂歡節!”石頭說。
“是的,這就是狂歡節!鋪滿海灘的沙丁魚、瘋狂進食的鯊魚、穿梭的海豹、巨型食魚鯨。”賊鷗說。
“還有那恐怖的大鳥!”我說
“大鳥?什麽大鳥?”賊鷗說。
“這是白世界的男子漢們對飛機的稱呼。”莉莎說,“看看他們驚悚的眼神,像極了三歲的小孩子!”
“飛機有什麽可怕的?”賊鷗說,每年沙丁魚搶灘都會招來飛機,還有飛艇。但它們隻是看一看,並不做什麽。“
“好吧,停止沒有意義的爭執吧。”風哨說,“現在,有誰願意陪我去迎接我的朋友們?”
“你確信他們即將到來嗎?”我說。
“當然。”風哨望著遠方說,“我猜想,此時一定有一頭體弱的食蝦鯨落單了。它正在被不斷侵擾、遍體鱗傷,體力行將耗盡。”
“是否需要我帶著我的孩子們幫忙?我的兄弟。”賊鷗說。
“我猜想你的孩子們此時更樂於享受盛宴之後的談情說愛。我可不想打擾他們。”風哨說。
“那好吧,祝你們好運。談情說愛的事情不單單姑娘小夥子們樂於做,我這個老家夥也很有興趣。”賊鷗說,“你們這些不解風情的家夥!”
外海有食蝦鯨淒厲的嘯聲隱隱傳來,這讓大家想起了血的味道和鯨油的香氣。勿需號令,鯨群自覺向那嘯聲發出的海域遊去。很顯然,不止一場圍獵在進行。大自然是無情的,每一個孱弱的生命都會被它吞噬掉。
“我不知道大角怪和你們的飛雲姨媽此時是否來到了這裏,但我和朋友們約好了在這裏相見。”風哨說,“而後是別離,我的生活裏將不再有白世界。”
“你知道,有些賭注是可以取消的,如果勝利一方同意的話。”我說。
“但‘信’是我的靈魂。”風哨說,“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
“我在想,那個能夠收服風哨的女孩子到底有多優秀。”月亮叔叔說,“她一定美麗非凡。”
“事實上正好相反,她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風哨說。
“這好像不是很合情理。”月亮叔叔繼續說道。
“沒有什麽不合情理的。”風哨說,“她能給我安靜的感覺,這比什麽都重要。”
“心的安靜?平淡如水的愛情嗎?”我說。
“是的,就是這樣。淡淡的。”風哨說。
我想了想自己與海藻之間是不是有這種淡淡的感覺?好像不是又好像是。但在食蝦鯨刺耳的尖叫聲中談論這個話題顯然是不合時宜的。遠處翻騰的海水表明獵殺即將進入收尾階段。海風送來了食蝦鯨的血腥氣,頓時喚起了鯨群熟悉的記憶。
“美味的鯨油在等著我們呢。”風哨說,“我聽到了我的朋友們那熟悉的嘯聲了。”
鯨群隨著風哨向圍獵場遊去。食蝦鯨雖然還在垂死掙紮,但已被完全製服。見此情形,莉莎卻不再向前,身體甚至因為驚恐而輕微地抖動。月亮叔叔見狀說:“多多,照顧好莉莎。她該做的隻是等待美食送到嘴邊來。”
“看吧,莉莎,”我說,“月亮叔叔的意思是,從現在起你可以真正享受女王的待遇了。”
“本王樂於消受這一切,”莉莎說,“雖然我隻是你們三個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