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小花.傑克2
我在揣測著蘭光突然出現的背景和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語的弦外之音,但遠處小花的魔力顯然最終勝出,我還是毅然追隨著她的身影遊回了方才的海灣。
從暗處窺視,波光中小花的背影如此之清晰。她浮在海麵,以一種奇特的口音向陸地上長嘯了起來。陸地上立刻傳來了回應聲。方才那悲悲戚戚的音調卻有了幾分喜意。但他那生硬的、帶有人的語調的話語更因為距離和模糊而不易被聽懂。但有一點是明白無誤的,與小花對話的不是什麽人的陷阱,也不是什麽鬼魂,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虎鯨。
我遊到與小花並排的位置停了下來。小花說:“冰藍先生,難道你不害怕什麽鬼魂會奪去你的生命嗎?”
“不,沒有鬼魂,隻有靈魂。”
我側眼看了一下小花,她那起了死皮的皮膚在慘白的燈光映射下顯得蒼白而恐怖。但我還是故作鎮定,問道:“他是誰,怎麽會在陸地上。”
“他是我的一個好朋友,住在陸地的一個大海灣裏。那裏沒有狂風暴雨,一年四季沒有日曬冰封。幾乎不需要做什麽,卻有吃不完的鮮魚。”
“陸地的大海灣?四季恒溫?還有鮮魚?”
“是的。”
“但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
“他告訴你的?他叫什麽?從哪裏來?”
“從哪裏來?當然從母親的肚子裏來!他一直都在這裏,他叫傑克。”
“傑克?多麽奇怪的名字,就像莉莎一樣。”
“…在和…說話?”
陸地上那含混的嘯聲再次響起。他那奇特的口音和詭異的回音叫我隻能略微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你的朋友嫉妒我和你在一起了。”我說,“不難看出他依賴你,像一個孩子依賴母親那樣。”
“母親?天呐!我隻是個女孩子!”
“難道母性不是存在於每一個女孩子的體內嗎?”我說,“沒有母性的女孩子才是可憐的。”
“好吧。。。”
小花的這句話還沒說完,身後卻傳來陣陣的轟鳴聲。我知道這是飛艇發出的聲響,那種將大角怪的背部切開的飛艇,於是快速避到暗處。但小花卻並不慌張,隻是將頭浮出海麵,在快艇將要靠近的時候才猛然躍起。她雖然還不是個強壯的女孩子,但與飛艇相比,仍然顯得龐大許多。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實在沒有理由相信會是這小小的飛艇傷到大角怪而不是反之。飛艇上的人卻並未懼怕小花的突然出現,一個急轉彎甩出大片雪白的浪花,圍著小花轉起了圈兒。小花兒似乎與他們極為熟悉,身子立在海麵腹部向著飛艇做原地旋轉。一時間,虎鯨和人之間玩起了心有默契的遊戲。沒有畏懼、沒有隔閡、沒有傷害,心靈卻好似有了完美的溝通。終於,小花可能是累了,身子慢慢沉向海底。與此同時,快艇也減慢了速度,攪動的浪花兒逐漸變小、繞行的圈子也在縮小,直至轟隆隆的響聲消失。這時從飛艇上站起來一隻人,揮動著前鰭丟出去些什麽。小花騰起叼住那些東西,姿勢像極了莉莎。這讓我心生幾分疑問,但轉念一想,難道虎鯨們不是有著相似的騰躍姿勢嗎?
誰知道呢。
我有些自覺無聊,悻悻然扭身離開。離開海岸,近岸溫暖平緩的洋流喚起了連日奔波生出的困意,迷迷糊糊之間睡了過去。我夢到了海藻表妹。每次夢到她,都好像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未曾離開過一時。不管是白世界的戲耍,還是綠世界的探險,她都和我在一起。就像夢見奶奶一樣,沒有死亡的痕跡,隻有記憶中的音容,還有那些符合她的舉止的行為穿插在夢的情節裏。我聽見海藻說:“哥哥,小心過往的船隻傷到你。”於是我想把自己從夢境中喚醒。這種帶有警惕性的淺睡眠總是在真實和虛幻之間漂移,讓我分不清真假虛實。但懵懂間我好像向周圍巡視了一番,空曠寂靜的海麵立刻將我拽回夢鄉。睡夢中,海藻表妹不知何時將五彩的海藻披滿全身。舞動的海藻讓她看起來像極了那些遊動在珊瑚礁附近的七彩的魚兒。我撲向了她,她卻輕巧地躲開了、遁了身形。遠處傳來隱隱的落水的聲響,向著那聲響發出的海麵望去,卻並不能見到她的身影。這讓我有些著急。迷茫間,泡泡卻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貼著我的腹部鼓起了泡泡。咕咚咚的泡泡蹭到我的皮膚裂成更小的泡泡,直讓我的皮膚癢癢的。於是我終於脫口而出:
“泡泡!”
隨著這一聲大喝,我醒了過來。
“泡泡?你在夢裏都能感受到有泡泡接觸到你的身體?”小花說,“可見你的警惕性有多高。”
剛從夢境中醒來的我盯著小花半晌才醒過神,說:“你怎麽在這裏的?”
“我怎麽在這裏的?這本就是我的家,應該是我問你怎麽在這裏的。”
“呃,也許是累了,所以我睡著了。就這樣。”
“在你睡著的時候,有一艘大船與你擦身而過,還有一些鯊魚在你的身邊出沒。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安全渡過你所說的流浪生活的。”小花說。
“我說過,我累了。”
我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補上一句:“不過我還是得謝謝你,我欠你個情。”
“既然這樣,你該有所回報。”
“回報?哦對,是該有所回報。”我說,“一頓早餐如何?但好像美味的金槍魚在這個季節不是很多。”
“我並不是個挑剔的食客,即便是最普通的食物也會讓我滿足。”
在這片海域的這個時節,魚群潛伏在深水區,尚未大規模出現。但這並不能難倒我,我有足夠長的氣和足夠強勁的尾鰭,可以讓我在深水區捕捉到那些美味的魚兒。
小花看著浮在海麵的魚,沉默了許久才將它吞了下去。說:“謝謝你的魚兒。我得提高捕魚技巧。它們比人給我的那些魚兒更鮮美。”
“你不是很願意與人打交道嗎?”我說,“而且他們看起來確實很友善。至少對你是這樣的。”
“我知道,他們很友好。但我越來越覺得食物和玩耍不能彌補內心的空虛。”
“空虛是成長的標記。”我說,“誰都不可能永遠隻是孩子。”
“是這樣的。”
“但你的傑克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傑克?是的。以前我們總能愉快交流。但不知道為什麽,曾經驕傲的他失去了活力,變得萎靡不振。”小花說,“這樣的情緒甚至感染了我。”
“萎靡不振?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說他不想吃東西,渾身不舒服。甚至有時想痛快死去。”
“痛快死去?天呐!這還不簡單,擱淺在海灘上,烈日很快就會讓他的靈魂飛上天堂。”
“但隻怕,他一輩子未曾見過海灘的樣子。”
“這怎麽可能?沒見過海灘的虎鯨?”
“是的。他說,他一直生活在那個與大海咫尺天涯的海灣裏,過著安逸卻單調的生活。本來他習慣了這一切,但莫名的病痛折磨著他,開始厭倦表演、厭倦那些嘈雜的歡呼、厭倦了乏味的食物。”
“表演?歡呼?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說,“也許你該放棄你的港灣族生活,更多地與自己的同類交流而不是那些個人。”
“事實上,我也很困惑。因為他們似乎沒有以前那樣喜歡我了。”小花說。
“沒有以前那樣喜歡你?為什麽?”
“因為…呃,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長大了,顯得更可怕些,也許是…”
“也許是什麽?”
“哦,我不知道。也許隻是我的錯覺,也許隻是傑克的情緒影響了我。我說過的。”
“如果你認為自己的生活不夠好,那就該嚐試換一種生活方式。”我說,“因循守舊的思維方式隻會阻礙我們尋找幸福。”
“我隻想要無憂無慮的生活,就像以前那樣。”
“但正如你所說的,你長大了,需求的不再僅僅是幾條小魚。”我說,“大海才是你真正的家園。你該離開海灣,擺脫對人的依賴。”
“沒有誰認為你是錯的,但…”
“你該主動選擇未來,而不是這般的優柔寡斷,在去和留之間徘徊。”
“但傑克隻有我一個真正的好朋友。還有那些一直喜歡我、照顧我的人。”小花說,“我若離開,他們會傷心的。”
“如果有一天你決定回到虎鯨的世界裏來,隨時可以加入到我們的部落裏去。”我說,“你可以隨意提起‘冰藍’、‘石頭’、‘月亮叔叔’、‘賊鷗’、或者‘大角怪’,大家都會告訴你我們的部落之所在。”
“這是一句很好的告別語。”小花說,“再見,冰藍先生。”
我有點遲疑,想再說點什麽,卻不知該說什麽好。最終還是擺動尾鰭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