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再見,白世界2
煩亂的情緒頃刻間消散,比磷蝦隱遁到冰層下還要快。暫時忘卻了煩惱的我們風兒一樣輕盈地穿越在海浪間。時間因為渴盼而短暫得隻有出發點和終點。來到那條通往深坑的水道,半滿的水道下密布著尖銳的礁石,利齒般渴盼海浪之舌將血肉之軀卷來並刺破它。開啟回聲係統引路,海藻表妹則緊隨在我的身後。不多時,水道豁然開朗。來到開闊海域長嘯一聲,回聲在幽深的海底深坑循環回蕩直至消逝,登時喚醒了那些美好的記憶。
“來吧,表妹,我們的遊樂場到了。跳支舞如何?”
“可我沒有伴奏。據說綠世界的海洋裏會有很多動聽的音樂—群鳥的歡鳴、魚群的嘰咕,甚至還有那些叫做人的家夥搞出的奇妙的音樂。”
“你也聽說了些綠世界美好的東西?”
“就像知曉那裏的危險一樣。”
“也許我可以給你伴奏?讓我們嚐試一下?”
“我從來不知道你居然會唱歌?”
“也許唱歌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難,隻要大膽地將內心的情緒喊出來就可以了。”
“那你喊一個我試試?”
“好吧,我試試。”
極光透過平靜的水麵在海底搖曳,將本來幽深的深坑渲染成絢麗而朦朧的光影世界。淺淺嘯了一聲,聲音悠然有力,像是上湧的海流撞擊礁石迸發的浪花,慢悠悠地飛了出去。波浪般層層疊疊的回音不絕於耳,直至被深坑吞沒、消失…
“這太難聽了!”
“嗯?誰?”
“我。難道你忘記了你的好朋友蘭光我了嗎?”
“蘭光,你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但我知道你此時需要我。”
“好吧,鬼魅般的朋友。告訴我,怎樣才能唱出最動聽的歌曲。”
“讓你的心陶醉,沉浸在最美好的回憶、憧憬和夢境中,樂符自然會在你的心中萌生。然後,開啟你的聲音,讓她追逐波浪般自由起舞,你就會唱出最美的歌曲。”
“表妹,用你的下頜敲擊一下我的頭部好嗎?”
“嗨,多多,小家夥,我還沒有把話說完。還有也許我可以欣賞下你們的表…”
隨著海藻表妹輕輕的敲擊,蘭光的聲音消失在黑暗中。依照蘭光所言,我將身軀靜靜地立在海底一動不動,任由極光落雪般飄舞在我的身邊。逐漸放鬆的心,似乎慢慢地飛出了身軀,在波光閃爍的海水中輕盈起舞。既往那些美好的記憶飛一般在我的腦海中掠過—年幼時母親和姨媽們的嗬護、父親嚴厲的訓練、兄弟姊妹之間的玩耍、第一次捕獵的狼狽、祖母威嚴卻慈祥的嗬斥、月亮叔叔神秘的祭祀、月空下部落靜謐的休憩、愛情的憧憬和煩惱…
隨著這些畫麵的漂浮,我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天海的存在、忘記了時間的存在、忘記了一切的存在。陶醉的心驅使我夢境般淺唱低吟,節奏的變幻亦如極光般柔美靈動。朦朦朧朧的,我似乎看到了海藻表妹的身軀在海水中精靈般起舞。她那時而旋轉、時而翻飛的身軀與極光搖擺的節奏完美融合,好似依附了極光的靈魂,化作了名副其實的極光天使,隻看得我愈發癡迷,進而吟唱出更加空靈的樂聲…
伴隨著我一聲長久持續的嘯聲,海藻表妹的身軀不停地旋轉了起來。我和海藻表妹像是在風浪中馳騁許久之後,終於尋到了渴盼已久的海灣,任由飽滿的情緒釋放到每一滴水珠中去。
我和海藻表妹的身軀緩緩靠攏、靠攏、再靠攏,然後相向貼近,在海水中輕盈起舞。我的心中驀然升騰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緩慢卻難以阻擋的力量,這種力量漲滿了我的身體,讓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說:
“表妹,我愛你…”
“哥哥,我知道…”
“表妹,我想,我想,我想我不能離開你。我們的生命是一體的…”
“哥哥…”
夢一般的境象中,天、海、極光,世間的萬物恍惚升華並融合。我和海藻的身心也在這個奇妙的夜晚與自然化作一體。我們的靈魂從此不再是孤獨的探尋者,而是有了共同的母體和成長家園,相伴共生,去哺育期待中的美好未來。
…
遊獵族的家夥們的集會越來越頻繁,集結的規模也日漸龐大。
月亮叔叔再熟悉不過遊獵族的集結和此起彼伏的嘯聲了。這嘯聲充斥著亢奮和對遠方的渴望。由熱血和湛藍的激浪組成的盛夏即將被蒼茫茫的苦寒覆蓋。幹冷的寒風會把每一個鮮活的生命吹拂成僵硬的白。
奶奶的離去顯然讓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老鯨王的喉舌消沉了許多。他依然沉浸在奶奶的靈魂世界裏不能自拔。每天早上,他都會去奶奶的海葬之地叨咕些隻有他自己知道的話。
從太陽部落到獨立生活、從企鵝群島明媚的前程到突兀而未知的綠世界,命運如浩浩蕩蕩的洋流,霸氣十足地按照自己的思路左右著我的生活方向,而我隻能在這股洪流中勉強擺動著尾鰭,力圖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抗爭。我想知道此時在天際俯視著部落的奶奶,如果看到她所畏懼的綠世界敞開懷抱迎接她的子孫,將作何反應。是不是會盛怒於我一如我的飛雲…呃…飛雲媽媽那樣。
朝霞將平靜的海麵染成了金燦燦的黃。月亮叔叔的身軀靜靜地浮在海麵一動不動,彎彎的背鰭卻痙攣般輕輕抖動著,抖得身邊的海水漾出淺淺的波紋,叫你不由得聯想到他主持的祭海儀式。
或許,此時的他的精神世界才是最美好的。奶奶的墳場和空曠寂靜的大海可以營造出足夠的回想過去美好時光的氛圍。
“好了,多多。不,是冰藍先生。感謝你沒有打斷我的早課。這是我每天最大的樂趣之一。”
“可你是部落最大的樂趣。你的每一次主持都會使得各種儀式顯得更加莊重、更加富有神秘感。沒有誰能夠做到這一點。或許你真的有與天神溝通的能力?”
“我不知道。但每一次祭祀或者主持儀式,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但天神把奶奶帶走了,一切都不同了。”
“天呐!難道你就不能給我多一些生活的希望嗎?多多。我老了,夢想此時於我比理性更具有現實意義。”月亮叔叔說,“老鯨王,瞧瞧您的好孫子,一大早的來打碎一個老家夥一天的生活希望。”
“更現實的意義是你該離開白世界,和我一起去綠世界。”我說,“我親愛的月亮叔叔。”
“綠世界!天呐!綠世界!多多,你瘋了,我才不會去綠世界!那是個充斥著殺戮的世界!一個到處是人的世界!嘟嘟嘟!呼啦啦!轟隆隆!他們開著大船破壞了一切,將海水染成了紅色,將巨大的食蝦鯨吊起來切成塊兒,你是看到過的!”
“他們還將擱淺的你救了起來放生回大海。”我說,“月亮叔叔,我和石頭需要你的幫助。”
“不!絕不!我對太陽部落的貢獻部落每個成員都清楚。我確信部落會讓我這個老家夥安享天年,而不是到該死的綠世界去冒險。”
“但我想,如果奶奶在世,她知道自己最愛的孫子要去綠世界冒險,去尋找她最愛的飛雲女兒,她可能會…”
“你是在脅迫我!你在用老鯨王的餘威脅迫我!”
“誰知道呢?也許你可以通靈去問問奶奶?她難道不是從你身下的海區升天的嗎?你不是剛還和她對過話?”
月亮叔叔扭過頭不去理會我。也許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讓月亮叔叔尊重的便是奶奶了。這可能不僅僅因為部落收留了身有殘疾的他,亦或者更因為他早已經將自己的精神世界寄生在奶奶的靈魂上去了。奶奶是他終生不能離開的精神支柱。
“沒有誰能阻止你選擇邊緣化的生活。但說到底你還是個男性,如那些老年女性般在部落裏頤享天年可能略顯尷尬。”我說,“但綠世界或許可以發揮你的特長。你的生活經驗是我和石頭缺少的。”
“還有,”看到月亮叔叔沉默不語,我接著說,“可能你是最適合將奶奶的心願轉述與飛雲姨媽的。”
“飛雲是你的母親而不是姨媽。她丟下你去綠世界冒險,你該恨她而不是從她那裏尋找永遠無法彌補的母愛。”月亮叔叔嘟囔道。
“我不覺得自己缺失母愛。尋找飛雲姨媽也不過是綠世界探險的一部分。遊說你到綠世界探險還因為,在我看來這可以更多地實現你的價值。除非,”我說,“您願意被大家稱為月亮奶奶。哦不,您還沒那麽老,叫做月亮姨媽可能更恰當。”
“多多!我是部落的祭祀主持者,擁有與天、海溝通的能力。你的不敬會讓上天震怒並降罪於你。”
月亮叔叔的恐嚇並不能嚇到我。我知道,月亮叔叔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去或留也許隻是一念之差。但我很清楚,缺少類似於奶奶的指令,三五句話左右月亮叔叔的選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