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再見，白世界1
極光輕舞，卻喚不起絲毫美的感覺。黑夜越來越漫長，海岸的白色在向大海生長。幾場狂風卷來的飛雪，給黑色的大地披上了耀眼的白。傲立於白色世界的崢嶸險峻的山峰和岩石，並不能阻擋寒風的步伐。海麵上的食蝦鯨日漸減少。不時有食蝦鯨集結成群，說著奇怪的語言，像是在商量著什麽，然後排成隊，忽起忽浮，慢慢消失在遠方。
“哥哥，你真的要離開白世界嗎？難道長輩們沒有告誡我們綠世界有多危險嗎？”
極光被輕柔的海浪揉碎，跳躍的光芒在海藻表妹的眼睛中映現出飄忽不定的亮色。她那略帶憂傷的話語像是從空洞的遠方傳來的。這樣幽幽的夜色、幽幽的話語戳痛了我的心。沉默良久，我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海藻表妹的話。
自從那天三道疤出麵調停，我和石頭當天就離開了企鵝群島。一段百無聊賴看不到未來的流浪生活過去了，不久之後，遊獵族的家夥們將要集結離開白世界。按照談判條件，我和石頭當信守承諾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白世界，去那更加未知的綠世界度過離開部落之後的第一個冬季！
綠世界、冬季！
未來如此之模糊，我的心像是蒙蔽了眼睛、關閉掉回聲係統後在黑暗的海底翻滾，看不到方向，更不知道身邊是否有怪獸和礁石。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答應這樣苛刻的條件，去拯救與你不相幹的家夥犯下的錯誤…”
“石頭不是不相幹的…”
“是！他就是！遊獵族的那些家夥更是！他們的魯莽卻要你跟著付出代價！難道你在答應這些條件的時候沒有想到我？你叫我怎麽選擇？叫我跟隨那些流浪的家夥陪你去該死的綠世界嗎？叫我去傷害奶奶那顆年老的心嗎？綠世界！綠世界！綠世界！見鬼的綠世界！”
賢淑的海藻表妹的躁狂讓我愈發不安。我知道，若非痛徹心扉，海藻表妹斷然不會如此失態。一處平穩的海灣、一群可愛的孩子、朝陽下的歡悅、夕陽下的寧靜，此刻，這一切是如此之遙遠，遙遠得像是夢境，模模糊糊，看不清、摸不到。
“也許，綠世界有一些可以去學習、借鑒的東西。”我說，“也許會有更適合生兒育女的樂土。”
海藻表妹將身體扭向一旁不言語。急促的呼吸使得她氣鼓鼓的身子在海水中一起一伏的。我擺動尾鰭靠近她，悄聲說：“白世界的冬季實在是太糟糕了，冰封的大海沉寂一片，漫長的黑夜像是睡不醒的懶蛋，而白晝卻比磷蝦的尾巴還短。”
海藻表妹又將身子扭了扭，我尾鰭輕擺貼著她說：“既然飛雲…呃…飛雲姨媽可以在綠世界樂而不返，說明綠世界還是有其可取之處的。”
“可那裏很危險，你該是知道的。”
海藻表妹輕柔的嗔怪驅散了我心頭的陰雲。我大了嗓門說：“危險？危險隻會喚醒強者的豪情。沒有豪情的生活就像沒有波濤的大海，淡而無味。”
“我不要危險！我要平靜的大海，我要安穩的生活！生活在部落裏，大家互相照應、關愛，而不是什麽流浪和冒險。”
海藻表妹的語速雖然快，卻不見了惱怒的樣子。我的身子一個側翻，腹部相向於海藻表妹，說：“嗨，我的姑娘，跳個舞如何？夜色難道不是很美嗎？讓我們來跳個舞吧？”
“我才不和你跳什麽舞呢！”
海藻表妹說完輕盈地從我的身邊閃了開去。我立刻擺正身軀緊追了過去。與海藻表妹的靈活不同，我那龐大的身軀和高聳的背鰭劈波斬浪，驚起了一群閃著磷光的小魚小蝦，躍出海麵劃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小弧線。
海藻表妹在我翻身這一瞬間已經潛入海水不知所蹤了。開啟回聲係統，海藻表妹嬌美的身形清晰可辨。隻見她的尾鰭快速卻是優美地擺動，遊動的線路流水般順暢。我在心底笑了一聲：“小壞蛋！”
海底聳立著一塊巨大的礁石。看著海藻表妹逐漸放緩了遊速，我偷笑了笑，弓起身子頭部向下垂直下潛。到達海底向上望，海藻表妹那被極光勾勒出的身影緩緩擺動著。海藻表妹許久沒有聽到我的聲響，猶豫間回首望去。我在心底暗自發笑，將身體偎在礁石後麵偷窺。
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終於，海藻表妹忍不住喊了起來：“哥哥？哥哥呢？”
海藻表妹的呼喊聲四散開去，又從海底反射回來，讓我心頭的那份愛多了幾分憐惜。又不多時海藻表妹終於按捺不住開啟了回聲定位係統。但她顯然不清楚我藏身的方位，更是無法探測到藏身礁石後的我。看到海藻表妹的焦慮，聯想起她在沒有我的日子裏的形單影隻，心中頓生痛楚。焦慮的海藻顯然以為我是不辭而別了，呆呆地浮出海麵默不作聲。悄悄上浮，在距離海藻表妹尚有幾個身位的海底，我將腹中憋著的氣吐了出來。氣泡群被極光映襯得一片閃亮，輕輕上浮的氣泡將海藻表妹包圍了起來。海藻表妹浮在海麵一動不動。隨著我高聳的背鰭刺破海麵，我與海藻表妹相向而對。海藻表妹沉默不語，許久，她終於開口說：
“哥哥，我不能想象在你離開的日子裏我該怎樣活下去？我的靈魂因你的靈魂而存在。你離開了，便將我的靈魂帶走了。留在白世界的，不過是一具空殼兒而已。度日如年？或許更難熬。”
“海藻表妹，我是愛你的，而且是永遠。你可以把哥哥的這趟行程看做尋找更好的未來，也可以把這視為一個男子漢成長的磨煉。你知道，那些成熟的男子漢身上有著一些閱曆造就的厚重，我想擁有這一切。”
“可我害怕你讓我等得太久，甚至是沒有未來。”
“除了死亡，我不知道有什麽可以改變承諾。”
“哥哥，不要死亡。生命在一切都有希望。不論你在綠世界遇到了什麽、發生了什麽，我都要你好好活著，知道嗎？”
海藻表妹溫柔的語調叫我的心淺淺地痛了一下。此時所有的語言都顯得和飛雪的白世界的冬季一樣蒼白無力。我隻是與海藻表妹並排浮在海麵，任由海浪將我們的身軀輕輕晃動，思緒卻在美好的過去和難以預知的未來之間穿行，內心充斥著糾結和彷徨。
“那個深坑你還記得吧？太陽部落附近的？”我說。
“有些記憶比冰山在岩石上劃過的痕跡還要永久。我的哥哥，你是要帶我去那個留存了我們美好記憶的深坑嗎？”
“是的。來吧，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