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野心5
這一輪的談判時間沒有比上一次長太多。經過短暫的交涉，大角怪轉過身長嘯了一聲，而後鯨群一列遊出十個健壯的虎鯨，齊刷刷向群島中間的開闊地帶遊去。
“如果你們能夠勝利，我們遊獵族虎鯨願意從此聽命於你們，立你們為王！”風哨說。
“對，我們願意尊你倆為王！”“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王了。”“這讓我們看起來缺少點凝聚力。”“這也正是我們不為白世界所尊重的根本原因！”“這太好了，我們終於要有自己的王了！”
“天呐！”石頭說，“有誰願意帶領一支男性占多數的部落！”
“我的好兄弟，記住，稍後要一切聽我的。唯有如此我們才有逃生的機會。”我說。
“告訴我你把三道疤藏在哪裏了？他不會死不見屍的。你要帶我去他藏身的地方是吧？不，告訴你不！我不能在如此重大的場合失去尊嚴，做一個凡事求穩的懦夫的跟班兒！”
“聽我說…”
“現在，聽我的。”
石頭說完，徑直向對方的隊伍遊去。見到石頭和我的到來，對方由一字散開轉為弧狀，將我和石頭包圍了起來。這些家夥雖隻是緩緩擺動尾鰭，但蓄勢待發的包圍圈使得我和石頭看起來像是待宰的海豹。
石頭不慌不忙地遊向其中最強壯的一個家夥。這個家夥猛甩一下尾鰭，身子倏地靠近我和石頭。其餘的攻擊者隨之進入攻擊狀態。石頭卻突然沉定地喝道：
“嗨！大塊頭，稍等一下，難道你很著急以多欺少嗎？”
“廢話少說，留下你的遺言！”
“我隻問你，一個攻擊者獵殺一個被攻擊者的前提條件是什麽？”
“廢話！牙齒和撞擊、拍打！”
“錯，你這個蠢貨！前提是抓住他！來吧，多多，跑！”
石頭說完，猛地鑽進海底，從對方的腹部滑了過去，我本能地跟在石頭身後逃出包圍圈。對方片刻的愣怔，我和石頭已經逃了出去。待大塊頭和攻擊者們醒過神兒轉身開始追趕的時候，我和石頭已經落下他們十幾個身位了。
速度本來就是我和石頭的強項。
此時如果深潛水逃遁，將更不易被發現、逃脫的機會更大。但石頭似乎有意炫耀和羞辱對方，隻在海麵快速遊動，並時不時來個騰躍，駭得我膽戰心驚。
追殺者緊追不舍，但我們的體力更好些。隨著距離拉大，危險似乎距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浩浩蕩蕩的圍觀隊伍狂嘯著將海麵喧囂成節日般的嘈雜、躁動，竟看不出半分死亡的影子。
正前方，捕獵歸來的公鴨扯開嗓子向我和石頭大呼小叫著。遠處彩虹表妹和海藻表妹的身影清晰可見。我聽到了她們焦急的呼喊。但石頭卻突然來了個漂亮的騰空旋轉。這華麗的魚躍卻使得追擊者與我們的距離更近了一些。
“去保護我們的表妹！公鴨！”我扯開嗓子對公鴨喊。
前方出現一大片礁石區，被阻隔的暗流不時激起大片的浪花，一大群棲息其上的海鳥被海麵的異象驚擾得嘎嘎亂叫，使得這場危險的遊戲看起來更像是一場鬧劇。但石頭愈加瘋狂的舉動很快便催使危機露出它真正的猙獰麵目。
誰也沒有想到，遊過礁石區的石頭竟然繞著礁石遊了回去！
尾隨而至的獵殺者顯然被這嘲諷般的戲耍激怒了，齊齊發出一聲奇異的嘯聲。
“這些無能的家夥，隻知道鬼叫，沒一點真本事！”石頭嘲諷道。
“我警告你！群島似乎有不少我們並不熟知的遊戲規則。你在冒險、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好吧，我的好兄弟，我想我已經過足癮了，現在我們可以體麵地離開了。”
“跟著我，不許花樣騰躍、不許轉彎、不許回頭，快速逃離，然後隱遁！”
“遵命，冰藍先生！”
海麵開闊平靜，我和石頭快速擺動尾鰭向企鵝群島外遊去。一瞬間，傷感溢滿心間。想起方才海藻表妹焦急的呼喊，我的心被脹滿的痛楚迸裂成碎片，任由黑色的情緒流遍身體每個角落。
即便我們逃脫了，也要信守承諾，離開白世界。
我深愛的白世界，雖然偶爾我也會厭倦他，好奇外麵的世界，但離開他，尤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卻是我未曾想過的。
我的神情有些恍惚，靈魂似乎脫離了肉體，世界變得虛無縹緲，沒有了音像和影像，眼前隻有模模糊糊的白和藍。
然後，單純的白和藍之中，出現了點點的黑。
“多多，醒醒，你在想什麽？”
“嗯？怎麽了？”
“看，敵人，獵殺者在我們的正前方！”
“正前方？難道他們不是在我們的身後嗎？”
“身後十個身前十個。”
“嗯？”
“嗨，孩子們，你們表現得實在是太出色了。現在，輪到獵殺者二組完成一組沒有完成的任務了。”為首者說。
“我不知道還有獵殺者二組這一說。”我說。
“是的，但也沒有說沒有。”
“這是個陷阱。”
“對，是個陷阱。”為首者說，“弟兄們，不要犯同樣的錯誤，包抄！”
體力充足的“獵殺二組”風一般輕盈地掠過海麵，瞬間形成一個包圍圈將我和石頭圍住。
“我想告訴你、你們！告訴你們一件事情！”我說。
“說！趁你還能說話的時候。”為首者說。
“太陽部落的規矩，男孩子在決鬥的時候，凡是因自身能力不足而致死的，部落概不追究；但若遭受欺淩，必傾部落全力為他討回公道！”
“嗨，多多，我怎麽不知道這個規矩？”
“騙他們的。”我說，“這回該輪到我說的算了。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
“太陽部落？哈哈哈哈！太陽部落很可怕嗎？哈哈哈哈…”為首者笑道。
“不要笑得太心虛。”我說，“而且既然你們破壞規矩在先，我們當然有理由打破規矩。比如，可以攻擊獵殺者。”
說罷，我猛力擺動尾鰭，徑直向為首者衝去。石頭與我心有靈犀，幾乎和我同時發起攻擊。鯨群雖然沒有想到我和石頭會如此之快出招，但這回顯然是有備而來，齊刷刷聚攏嚴陣以待。雙方此時均進入攻勢，但力量的懸殊似乎注定了戰局。狂嘯中一場硬碰硬的對決即將上演，我和石頭卻在對方的利齒清晰可見之時轟然躍起，徑直飛落對方的身後，而後旋即深潛水逃走。
我的尾鰭擺動有力卻忙而不亂，緊隨身後的石頭和我吐出的泡泡將磷蝦驚擾得四散逃去。圍獵者們體力充沛，隻稍作遲疑便跟了上來。我很清楚，如果我和石頭不能盡快到達冰洞的入口，這些惱羞成怒的家夥必定會將我們撕成碎片以發泄心中的怒氣。潛入深水逃遁，身下是一片相對開闊且水流舒緩的海域，海底沉積著一層厚厚的浮土。
追兵緊隨而至，飛鳥般在我們的上層散開。獵殺者並不急於進攻，隻是慢慢遊動，將我們每個逃遁的方向都封死。突然，模模糊糊的，我看到了一隻鰩魚在海底輕輕動了一下，也看到了它那與泥土一色的頭部。
“來吧，我的兄弟，一會兒不要被鰩魚迷惑住！”
說罷，我貼近海底快節奏擺動尾鰭，並且以頭部為中心身體痙攣般不停地旋轉。石頭見狀也照著我的樣子在海底跳起了舞蹈。
不多時，海底浮起大片泥塵。泥塵緩慢飄起來、散開去，如風暴般將海底染成漆黑一片。獵殺者開啟了回聲係統。回聲係統雖然可以捕捉到我們的位置，卻無法銜接獵殺者之間的協作。這給了我們一點喘息的機會。我和石頭在迷霧中認準一個方向徑直逃了開去。不多時，我和石頭逃出了煙霧區，回頭望去，幾個獵殺者還在煙霧的外圍徘徊，飛竄出去的鰩魚更是吸引了部分圍獵者的注意力。我和石頭互相拍打前鰭以示慶賀，轉身快速遊走。
“嗨，小家夥。迷霧陣、聲東擊西、虛張聲勢，我想知道你們還會點什麽？”
突然出現在正前方的圍獵者叫我和石頭心中一寒。剛要回身，身後傳來的定位聲波立刻叫我明白了這是徒勞之舉。
“我想，在我們浮出海麵之前就會被殺死！天呐，悲慘的命運。”石頭歎道。
此時的我們全方位受敵，根本無路可退。絕望的情緒比腹部憋漲的空氣讓我更加壓抑、恐懼。從部落的驕子到企鵝群島最有競爭力的新鮮血液，再到今日的絕境，竟然不過一個短暫的夏季。生命和我開了個超級玩笑，先是把我捧上浪峰，之後摔進深深的波穀。
“困在海底隻能等死。這些殘忍的家夥會因為沒有圍觀者而以最卑劣的方式將我們撕碎、憋死。所以，我們目前唯一能做的是衝出海麵！”
說完這句話，我不做片刻猶豫，尾鰭如同激流中的海草，快節奏卻又有力地擺動，直奔海麵躥去。石頭緊隨我徑直奔向亮光閃爍的海麵。
“海麵，空氣，讓我呼吸到最新鮮的空氣、脫離敵人的包圍圈再做計議吧！”我在心裏喊道。
圍獵者的體位大多呈向下攻擊或者水平平衡狀態，在他們向上調整身位的片刻，我和石頭借著海水的浮力飛鳥般射向海麵，直至陽光那被波浪打散的碎片迷亂了我們的雙眼。我和石頭的身體脫離了海水的束縛，在高出海麵數個身位的位置滯空，而後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頭部向下徑直落了下來。
白色的水花被尾鰭有力地甩出，畫出一道長長的水線。
然後，我聽到了一片驚歎聲。
我能看到追擊者浮出海麵時詫異的神色，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得意和驕傲。
如果一定要麵對死亡，驕傲地離開也是種榮譽。
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