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祭海大會7
與海藻一路向近岸遊去。近岸本不是虎鯨喜歡的去所,洶湧且難以揣摩流向的洋流會推搡著尖銳的浮冰製造各種麻煩。隻要一個閃失,礁石就會蹭破柔軟的肚皮。但我知道一條私密的窄窄的水道,可以避開這些麻煩。
沿著那條漲潮後水位抬高的水道,我和海藻表妹小心謹慎地遊進一個不是很大但水流平緩的去處。這是一個天然的深坑。水坑底部平緩,潔淨的沙地一塵不染,坑壁上長滿了茂盛的海藻。
海藻表妹看到這些海藻顯得異常興奮,身子忽而鑽進海藻叢藏了起來,忽而遊出來向我佯攻,在將要靠近我時卻又倏然閃開了。這一刻的海藻,像是個淘氣的小孩子。她那歡樂的情緒深深感染了我。兩個圍獵時沉靜勇猛的少年竟孩童般玩起來了捉迷藏遊戲。
“現在,時裝秀開始了!”
海藻表妹說完這句話,尾鰭在海藻叢裏一通劃拉,拖拽出一串長長的海藻,然後在深坑裏跳起了舞蹈。隻見她或側劃、或仰泳、或首尾相逐畫著緊湊的圓圈兒、或在海底旋轉著身子。長長的海帶在她的身後搖曳不止。海帶被海麵透進來的陽光打得色彩亮麗,襯得她的身軀分外修長窈窕。紅色的磷蝦群被她攪亂了隊形,忽而分散開忽而集結,與海帶一樣有了幾分動感的美。浮冰被攪動的海水晃動得忽起忽沉。陽光則照射在浮冰的邊沿透著晶瑩的光澤。
這靈動而溫馨的美讓我有些癡了,心中升起強烈的表述的願望。是的,我想平生第一次將那句動聽的話語輕輕地對海藻表妹說出來。
我想說我愛她。
那幾個字就要蹦出我的嘴邊了,一道神秘之門也行將被打開。我的心情異常緊張和激動。但突然,遠處傳來了長長的呼嘯聲,以及大片的回應聲。
祭海大會結束了。
這呼嘯聲將我和海藻表妹從極光般虛幻而真實的情感世界拽了回來。現在,我有些具象地理解了我的那些姨媽們、姐妹們為何總是徹夜不歸。也從此,這個被我當做獨自靜思好去處的深坑,因為愛情的存在而別有一番意義。
雖是有些戀戀不舍,可在徹底獨立之前,我們還是部落的一員,理當服從部落的號令。
沿著剛才遊來的水道,我引領著海藻表妹緩緩往回遊。是的,是緩緩地遊。我甚至希望時間定格在這一瞬間化作永恒。在水道的進口,遊進大海的一瞬間,那本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私密情感,像是星星看到了太陽,羞澀地隱了開去。
我不知道,這截然不同的生命感受孰真孰假。但如果夢是甜美的,我寧願在虛幻中長眠。很多年後我才明白,亦真亦幻的生命充滿了艱辛和坎坷,而前進的動力,正是愛。
“多多哥哥,感謝你的海藻坑、感謝你的時裝秀舞台。還有…”海藻表妹從我的身邊滑走,一道輕柔的水流隨之漾起,“還有,你是一個優秀的男孩子。”
說完這句話,海藻表妹瞬間變回了那個堅定、果敢、智慧的領導者。她說:“來吧,看看我們誰先回到部落裏去。”
說罷,海藻表妹快速擺動尾鰭,一個接一個的魚躍向部落集結的方向遊去。
我想自己並不是很想超過她,隻是一直尾隨在她的身後或者伴遊在她的身邊,間或做著一些小花樣兒。海藻表妹被我逗得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
越來越接近鯨群,海藻表妹突然放慢了節奏,扭身回頭對我說:“多多,今天的一切真的很美好,我會永遠記住的。”
然後,她慢慢地遊回了鯨群。我呆呆地浮在海麵,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和說些什麽,隻是感覺身體內有一種奇妙的東西在流淌、蕩漾。
“多多,”石頭冒出海麵來到我的身邊,慢慢靠近我,說,“感謝你今天救了我。我知道,任何時候你和我都是最好的兄弟。”
“救你的與其說是我還不如說是太陽部落或者白世界。石頭,我們當然是好兄弟,就像是海洋和陸地,永遠有摩擦、永遠離不開對方。”
我得強調一下,有些話並非我的原創。像祖母、父親、甚至月亮叔叔說的一些有趣的話,總是被晚輩不經意地模仿、吸收,化為己有。
用奶奶的話說:“虎鯨的智慧來源於祖先、來源於群體。離開了群體的虎鯨就像是一顆獨自掛在夜空上的星星,是無法發出璀璨的光芒的。”
我與石頭側身並列,然後對他說:“石頭…”
“嗯?什麽事兒?”
我猛然抬起尾鰭拍打了一下他受傷的部位,然後扭身遊了開去。石頭在我的身後發出痛苦的嘯聲。我隻在風中說:“海浪總是要拍打海岸的。我隻是想知道你受傷的部位還疼不疼。嗬嗬。”
鯨群按賓主分成兩列。奶奶浮在太陽部落的中間,對相向浮在月亮部落和其它小家族中間的姨奶說:“我親愛的妹妹,但願我們能一直像太陽和月亮一樣,將群星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帶給白世界永遠的和平。也希望明年此時我們還會在這裏相聚。”
“我親愛的姐姐,我們一定會再相聚的。或許那時,今天的姑娘們、小夥子們已經成為準父母了。我也希望月亮部落能多出幾個像你的多多和石頭這樣的好小夥子,來平衡一下部落太重的陰氣。”
“瞧你說的,我卻更想要海藻和彩虹這樣的女孩子來改善一下太陽部落太重的陽氣。”
“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他們都很優秀,都是虎鯨世界的希望。”母親笑道。
“是啊…”鯨群應和道。
。。。
離別總是傷感的。相向而列的鯨群互相遊近並話別。海藻表妹靠近我,輕輕碰了碰我的嘴巴。我想要說點什麽卻又找不出恰當的詞語,最後冒出來一句:“我會去看望你的。”
互相親撫之後,鯨群爆發出一片長嘯聲散開。隨後,眾部落奔各自的家園而去了。
狂歡之後,鯨群有些懈怠,四散開找樂子去了。寂寥中,我獨自來到海藻表妹的“時裝秀”天坑。夕陽從海麵斜斜地照了進來,天坑底部卻是幽深黑暗的。輕嘯一聲,回音自天坑底部傳來,好似海藻表妹在回應著我。
“多多…”
沉思中蘭光再一次嚇到了我。回過神來,不由恨恨地道:“該死的蘭光,我不是關閉了你的那個什麽儀器,你怎麽又出現了?”
話一出口我才想到,定是圍獵時不斷的撞擊觸動了那個什麽“開關”。
“我的孩子,今天你的表現實在是太優秀了。這樣精彩的表演給我們無聊的地球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
珍珠一定是想她的孩子想瘋了,她總是把對孩子的思念寄托在我的身上。但現在我有些理解那個叫做思念的東西並有些理解她了。想來那該是一種與我惦記海藻表妹相似的感覺—心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扯著,雖有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卻不能阻隔。
“這沒什麽,不過是每個虎鯨都會做的事情。實際上你們做到的比我更神奇,那才是真正的偉大。”
“世間萬物生而平等,隻是寄生的軀殼不同,按照上天安排的不同命運劃過不同的生命軌跡。”蘭光說。
“所以你們就沒完沒了地和我這個與你們殼兒不同的生命聊天兒解悶兒?我看你最好還是把我腦袋上的那個什麽儀器拿走,不要再騷擾我的好,你說呢?”
“我的孩子,那個東西會對你的未來有幫助的。如果你覺得被打擾了,我和你的蘭光叔叔可以盡量少出現,以及不去聽那些不該聽的話。”
“是的,一個戀愛中的家夥是需要私密空間的。”蘭光說。
“我需要承諾!”
信守承諾是虎鯨社會的法則之一。我認為,蘭光和珍珠的世界同樣理所當然適用這一法則。
“是的,我們承諾,不偷聽、偷窺多多私密的一切。”
“那麽,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到鯨群去了。”
“說說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蘭光說。
“好吧,再見!”我說。
看吧,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些家夥,看起來聰明得要死,卻說不出幾句真正有意義的話。
“小家夥兒,你打算在白世界開辟自己的新天地,亦或者嚐試去綠世界闖一闖?”珍珠問道。
我想這兩個家夥真的是瘋了。綠世界聽起來甚至比太陽還要陌生,我又怎麽會主動去往一個一無所知的地方?
“小家夥兒…”蘭光繼續說道。
現在,我煩透了這兩個大腦殼帝企鵝的聒噪,於是潛到一塊浮冰下抬起頭輕輕碰了一下他們的那個儀器。
於是,“外星人”的嘮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