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青春
四月一日,我正式下山。
莫名地,我想起道士下山。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選這個日子,這到底是愚人下山,還是讓我下山愚人呢?
山下熱火朝天,新規劃已經實施,讓開足夠的位置,建濕地公園。
遠遠就看到阮小二在咆哮,我牽著無衣慢悠悠走了過去,饒有興致欣賞著。
“這混凝土是哪兒拉過來的,特麽給我拉回去,尼瑪一看就知道摻了粉煤灰,把檢測報告給我看看。”
看到阮小二指著現場負責人,破口大罵,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無衣偷偷對我說,“那個是你的兄弟吧,那天我見過,好凶哦。”
我捂臉表示表示沒臉見人,一本正經對無衣道:“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他。”
阮小二聽到笑聲,轉身一看,哈哈大笑,“狗哥,你怎麽在這兒,我找你好久都沒找到,電話也不接。”
無衣捂嘴偷笑,我麵容一僵,看到阮小二眼裏的擔憂,不禁心裏一暖,笑道:“哈哈,怎麽樣,我是不是帥了點?”
阮小二失笑,“好久不見了,你還是那麽自戀,不過,是帥了一點。”
我過去緊緊擁抱了一下阮小二,“好兄弟,最近還好嗎?”
“挺好了,拜你所賜,哥現在是副科長了。”
我欣喜笑道:“不錯啊,看來沒有我拖後腿,你終於解脫得了婦科病了。”
阮小二笑了,笑容裏有了滄桑,“你不知道,這段時間青山官場大地震,不少人還在紀委喝茶呢,提拔了一批基層幹部。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省委早就布局了。狗哥,要是你遲一點辭職就好了。”
我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際遇,不需要為我可惜,想當年,我也是有背景的人。”
其實我想告訴他饒書記的關係,出口之時,又覺得孟浪了。
阮小二想了想,也沒再糾結,問道:“這段時間,你跑哪兒去了?”
我指了指無衣,笑道:“在山裏降服狐狸精呢!無衣,叫小二哥。”
無衣很聽話,張嘴就是“小二哥”,嘴巴可甜了。
阮小二臉都是黑的,轉頭不理我,大吼道:“看什麽看,檢測報告呢?怎麽還沒拿過來?”
我看到那個負責人瑟瑟發抖,卻無計可施,遂對他道:“這個工地誰負責?哪家公司的?”
阮小二解釋道:“以前是富強地產的,他們好像搞並購,也不知道搞完沒有,鬧得我現在都不知道找誰。”
我看個負責人好像是假的,壓根沒點反應,摸出手機,發現沒電了,有些尷尬,“無衣,手機借來用一下。”
無衣臉紅應道:“我的手機也沒電啊!”
我也跟著臉紅,阮小二把手機給我,我傻傻地看著手機屏幕,“無衣,老朱手機號碼你記得嗎?”
無衣搖搖頭,跑到那個負責人麵前,斥道:“打電話給你上司,就說樓外樓大管事找他。”
或許是無衣氣質優雅,氣場強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那個負責人不敢怠慢,趕緊打電話過去。
電話一通,無衣就搶過手機,把它遞給我,我拿起手機,淡淡道:“給你三分鍾的時間,通知朱國強打這個電話過來。”然後我就掛了。
我相信以朱國強的智商,應該能想到我下山了。
“朱國強?”阮小二喃喃自語,突然抬頭看著我,“哦,我記得了,朱國強是富強地產的老總,是那天大門口來接你的人?”
我微微頷首,“你放心,這事會給你一個交代,別忘了,我也是水利人。”
“好兄弟!”阮小二拍了拍我的肩膀,問道:“你哪兒認識這些人啊,他們平常都是眼高於頂的吧,跟他們打交道,可別委屈了自己。”
“噗!”無衣忍不住笑出聲了,見我眼色不善,連忙捂住嘴巴。
我笑道:“丫頭欠管教,老哥不要在意啊。”
“丫頭?”阮小二傻傻地看著我,他指著無衣問道:“你家丫頭?”
應該是丫頭吧,我心裏問自己,這些天,她就是照顧我起居的丫頭,有問題嗎?
我堅定信念,點點頭,“不錯,丫頭。”
阮小二歎了一口氣,“我想我已經不認識了。”
手機響了,我接通後直接道:“老朱,我回來了。”
朱國強在手機另一端哈哈大笑,“我馬上過來接你。”
我淡淡道:“別介,先給我解釋一下,峽灣的工地怎麽回事?”
朱國強呐呐道:“不是按你的意思,重新修改了規劃嗎?”
我懶得多說,衝著手機吼道:“你馬上把項目負責人給我弄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他。”
無衣怪怪地看著我,然後又看了看阮小二,有點傻眼。
我想了想,好像還真沒在她麵前發過火,嘿嘿,挺過癮的,懷念當年混跡在青山湖的日子。
丫頭,這才是哥的真麵目啊!
話說這個社會,誰不帶著麵具生活?
忘記帶麵具的你,能活得下來就算不錯了。
所以啊,才離職多少天,我就開始懷念了。
“無衣,你留在這裏幫我盯著。”
無衣應了一聲,站在施工的地方,眺望遠方,頗有點遺世獨立的味道,這妞往這一站,畫風都變了。
我看著阮小二笑道:“老哥,陪我到堤上走走吧,以後怕是沒什麽時間來了。”
我們同時歎了一口氣,漫步在髒亂不堪的工地,竟然不知道聊什麽才好。
踏上防汛公路,我回頭一望,一片狼藉,終於問道:“班長,現在的峽灣,怎麽樣?”
阮小二慢慢露出笑容,我還記得他在辦公室咆哮,“青山湖作為大江的蓄滯洪區,絕對不能過度開發!”
他笑了半天才道:“峽灣的規劃,絕對是大師手筆,狗哥,你沒看過,富強地產做的效果圖,真的很美。”
我看著他得意地笑了,“如果我告訴你,這份規劃是我設計的,你信不信?”
阮小二愣愣地看了我半天,好像不認識我一般,半晌伸出一個小指頭,想了想,又用大拇指按住大半,才道:“有那麽一點點相信。”
“一般的設計師,做不到那麽符合水利的規劃,可要把這份規劃做的這麽美,那就不是一般的園林設計師能做出來的,這些天,你都幹了什麽?”
我得瑟地道:“說來我自己都不信,現在我是如假包換的風水大師。”
阮小二還是有點難消化,半天才歎道:“這些都是你多年的積累啊,看了那麽多年的書,你小子終於成才了!”
我沒有再解釋,雖然心裏很虛,同時也很得意,哈哈。
我們沿著公路慢慢散步,聊起單位的過往和未來,得知朱科長高升,水閘管理科科長也高升了,樁子也提拔了,很是開心。
當然有人高升,自然就有人倒黴,有錢主任有一個副手享受待遇了,一個副手調到水務局坐冷凳板,聽說錢主任有可能直接升調省廳,我不禁噓唏不已。
市裏也變動不小,入黨難度變大,紀委監管更嚴,我聽到這兒就知道饒書記出手了。
不過,這和我沒什麽關係,我已經不是幹部身份,一介白衣。
朱國強驅車趕到,我讓帶阮小二回去工地,而我,則在原地等無衣。
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我管這些小事了,而是應該去找地方吃早餐,實在是肚子餓了。
我牽著無衣的手,漫步在青山湖畔,心情愉快。
看似悠閑散步,其實速度很快,作為先天高手,我終於有了裝逼技能,哈哈。
青山湖堤防管理處不遠處,我曾經常早餐宵夜的地方,我和無衣悠哉遊哉吃著餛飩麵,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我含笑吃完一碗又一碗,竟然不知不覺失神了。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情緒,仿佛青春一去不複返,也仿佛看到自己的青春,想去拿回來,卻近在咫尺,遙不可及。
是惆悵嗎?
我看到年輕小夥打鬧著走出大門,扛著工具嘻嘻哈哈遠去,我看到嶄新的長城皮卡,看到那一張張欣喜雀躍的臉,青春逼人。
曾經在偏僻的地方拌過砂漿,拌過混凝土,曾經為了混凝土的塌落度吵架,曾經為了砂漿配比打架。
曾經打賭誰砌的幹砌石最平整,曾經打賭誰抹的漿砌石凸縫最漂亮,誰輸了在這裏請吃宵夜。
那些肆意揮霍的青春,真是令人懷念。
這些小事,微不足道,可未曾有過半點疏忽,那是我們愛國的拳拳之心。
無衣突然推了一下我,指著單位大門口的一個人,“那個人好像有點麵熟。”
我回過神來,定睛一看,那不是水主任嗎?
他好像進不去,怎麽可能?
不對勁,我想了想,起身走了過去,“水主任,好久不見。”
無衣跟老板結賬後,才追了上來,挽著我的手,好奇地看著被門衛攔住的水主任,他好像有些木訥。
保安看到我,笑道:“狗哥,你回來了,你幫忙勸勸水先生,我實在受不了了。”
水主任眼神有些呆滯,看到我,好像還想了想,突然跪在我身前,哭喊著道:“狗哥,求求你幫幫我,跟錢主任說,不要開除我。”
挖槽,這是什麽梗,我有些發懵。
保安告訴我,水主任違規貪腐,但數額不大,雖然被雙開,但好歹沒吃官司。老實說,若非碰到風頭上,誰也不會理他。
我心裏有點苦,笑了笑,那個清水衙門,都能貪?難道說,蚊子太小也是肉?
我心裏煩躁,有些不耐煩,甩開水主任,掉頭就走,無衣緊跟上來,問道:“不是你朋友?”
老實說,我有些佩服無衣,那天那麽多人,就瞄了一眼,居然就記住了。
我搖搖頭,“不管是不是朋友,這種事我都管不了。”
坦白講,靠山吃山,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清白如水。
水至清無魚嘛!
但凡事有個度,阮小二說過,錢是不能拿的,有些飯是不能吃的,有些酒是不能喝的。
當年我也吃過施工單位的飯,抽過他們的煙,喝過他們的酒,但是,我沒因此放鬆過監督管理,也沒貪過單位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