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心中的火兒燒
一路上,接收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同時也谘詢了不少專家,自認為有些頭緒,可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還是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
有個成語叫做切膚之痛,可終究沒切到你的身上,痛也隻是表麵罷了。
倒不是說救災現場如何如何,而是,當你走進臨江鎮,感受到的絕望氣氛,就足於讓人窒息。
遠遠看到市縣領導,省委領導,甚至中央領導在親切慰問,也看到源源不斷的物資,可災民心中的絕望,依然彌漫著整個災區。
我們偷偷溜了過去,偷偷卸貨搬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活動在災區,我真切地感受到,反而是這些來自四麵八方的支援,更能安撫災民的情緒。
一不留神,我在人群中看到一個忙碌的身影,很熟悉,走近一看,有些驚喜,不由喊道:“李想,你怎麽在這兒?”
李想正在幫忙整理一個帳篷,回頭看到我,一抹頭上熱汗,露出嫣然一笑,“哈,我就知道你會來,我的英雄。”
還是那個牌子,還是那個味道,笑容可掬的李想,分外美麗,讓我微微心動。
饒曉酸溜溜看了一眼李想,嘴裏碎碎念,“我的英雄,你啥時候救過美人了?”
我感到尷尬癌要犯了,連忙介紹道:“我可不是什麽英雄,饒曉和朱國強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們大老遠過來支援災區,我隻是他們司機運貨順便送的。”
“這是我朋友,李想。”
我簡單介紹,總算暫時壓製尷尬癌的發作,李想落落大方和兩人握手,笑道:“謝謝兩位……貴人了。”
我聞言嗬嗬笑了起來,饒曉瞪了我一眼,隨和地對李想道:“李想,你熟悉這兒,覺得這個還缺少什麽嗎?”
李想尚未作答,帳篷裏走出一個阿姨,她直接答道:“我們很感謝天南地北熱心敢來支援的朋友,目前來說,這裏已不太缺什麽,而是多了一些東西。”
我們都很詫異,饒曉比較專業,拿出采訪的態度來,謙虛問道:“阿姨,到底多了什麽呢?”
阿姨冷笑道:“也不知道那些作秀的高官,不好好回家過年,來這裏折騰什麽啊?”
饒曉聞言臉都紅了,心裏肯定很難受,因為他父親就在這裏,就是阿姨嘴裏的高官之一。
我輕聲道:“阿姨,有省委領導盯著,物資調動方便,地方官員好歹會盡力一點吧?”
我看阿姨情緒不對,不敢用肯定句,隻能用疑問句,阿姨聞言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蛋,隻見淚水從指縫間流了出來,“青山市那麽大的險情,那麽快就平息了,可臨江鎮,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漫堤,看著它崩潰,阿成當時就在堤上,就這麽給衝走了。”
談到失蹤的阿成,阿姨失聲痛哭,嘴裏依然罵道:“關鍵的時候,領導在哪兒?現在人都沒了,領導還來幹什麽?”
帳篷裏走出一個憔悴女郎,應該是李想的閨蜜,她默默無語,過去摟著阿姨,陪著她默默垂淚。
李想低聲道:“叔叔當晚在搶險現場,沒有足夠的防洪物資,沒有足夠的工程機械,潰堤的時候來不及跑了,好多鄉親都衝走了。”
我心裏有股火,冷聲問道:“水務部門的專業人士呢?他們分辨不出危險嗎?”
李想微微搖頭回道:“其實已經有預警了,隻是……誰舍得放棄啊?稍微猶豫,就來不及跑了。”
一個男人敢站在堤上,敢麵對滔天洪水,他會舍得讓堤後的一家老小遭災嗎?
險情如火,分秒必奪,我深有感觸。
“我想,饒書記這個時候安撫人心很重要,但更重要還是想辦法安置他們,做出切實計劃,給他們希望。”
我看著饒曉,控製著心中的火,它要是燒起來,連我都害怕。
饒曉點點頭,低聲應道:“我去找他。”
朱國強嚇了一跳,拉住饒曉,嚴肅道:“你不能去。”
我點點頭,“你確實不能去,你去了也不能說,隻會把事情搞複雜。”
饒曉冷靜下來,“我會先打電話通知他,你去吧。”
我默默看著饒曉堅毅的臉,然後點點頭,“謝謝!”
朱國強不敢勸,在李想還沒回過神來,我已經悄悄離去。
一路的悲傷,讓我很壓抑,我覺得我快要瘋了,我低著頭,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直到有人攔著我。
那是個便衣,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淡淡地看著他,“我約了饒書記。”
便衣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我,沉聲問道:“你是誰,來幹什麽?”
我麵無表情,語氣淡得猶如白開水,“我是青山市防洪搶險隊成員李天賜,我約了饒書記。”
便衣沒有再問,就這麽看著我,不久有人走過來,帶我過去。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一路走來,已經走到堤上了,這裏也是帳篷林立,領導也林立,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經常上電視的省委書記陳書記,慢慢走了過去。
人群紛紛讓開,大家都好奇地看著我,這個饒副書記點名放過來的人,我沒心思去辨認哪個是饒書記,徑自走到陳書記麵前,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環顧四周,最後目光停留在救災區。
“剛剛有鄉親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有義務轉告一下,陳書記沒有意見吧?”
我知道這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但我不敢去看他,我怕心頭火氣,揍他一頓。
以前的我不是這樣的,有什麽事,我會想辦法去解決,絕對不會直懟領導,那是阮小二的專利,可自從經曆了江濤的精神洗禮,我覺得心中已無畏懼。
省委書記,以前隻能仰望的大人物,見一麵都得兩腿發抖的角色,對現在的我來說,也是活生生的人,慢慢走的過程中,我看到他眼中的憂慮。
人群沉默著,場麵顯得很沉重,想必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夥子敢如此無視領導吧。想必很多人想直接嗬斥我,想揍我,可陳書記沒說話,誰也不敢逾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書記終於開口道:“我知道你,饒書記剛剛跟我提過,你是青山市搶險成功的關鍵人之一,有什麽事你說吧。”
我微微頷首,“她說,關鍵的時候,領導在哪兒?現在人都沒了,領導還來幹什麽?”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一滯,我轉過身來,不帶任何情緒地道:“這個問題,不是我問的,你不必回答我,我想問的是……”
我又轉過身去,指著下麵冷聲道:“你打算怎麽安置他們?”
“放肆!”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怒斥道:“這是你該問的嗎?”
我轉頭過去,看著他,那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由冷笑道:“這確實不是該問的,但這是你們該做的!”
氣氛很“熱烈”,一陣騷動之中陳書記嚴肅道:“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我們該做的!”
陳書記斬釘截鐵的語氣下,誰也不敢吭聲,我也不敢。
“我打算重建臨江鎮,重修堤防,確保人民生命財產安全!你覺得如何?”陳書記如是說。
我不置可否,淡淡問道:“你們沒討論過如何善後嗎?”
我反問的語氣,很明顯不讚同,這讓很多人不高興,這時,有人解釋道:“李同誌,天龍市已經拿出了方案,隻是當務之急還是救災賑災,所以還沒來及討論方案。”
我笑了笑,很冷,“首先,我不是黨員,當不起同誌兩字;其次,當務之急是救災賑災沒錯,可其中最重要的安撫人心,我覺得你們沒做夠。”
現場再次騷動,我不等他們反駁,繼續道:“目前鄉親們並不缺少關愛,但一路走來,悲傷和絕望的氣息讓我窒息,社會如此溫暖,他們缺少一個希望。”
“希望ZF能妥善安置他們,有切實的計劃,能真正落實,讓他們看到未來。”
人群中有人反問道:“陳書記不是告訴你了嗎?”
我沒有去找誰說的話,隻是看著陳書記,淡淡道:“這裏是大江的蓄滯洪區,我希望你們明白。”
陳書記臉色沉了下來,他也知道這是蓄滯洪區,這是地方官員推脫責任的理由之一。
人群中有人不安,斥道:“正因為是蓄滯洪區,所以才要慎重考慮。”
我氣得身體發抖,轉身指著遠處星星點點的廠房,諷刺道:“你也知道蓄滯洪區啊?經濟發展的很好啊,政績不錯啊!”
心裏的火越燒越旺,我大吼道:“洪水無情,鄉親何辜,怪他們生在這兒,養在這兒?”
我好懸沒能控製住自己,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還請陳書記慎重考慮一下臨江鎮重建選址問題,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我不管身後如何喧鬧,堅定著步伐,一步步離開,有人喊我,我不理他,有人想攔我,我直撞過去,或許是領導吩咐了,終究還是讓我離去。
我意興闌珊找到朱國強和饒曉,和李想告別後,驅車而去。
我渾身發軟,癱在車上,什麽話都不想說。
我知道,這裏已經不需要我了,我一介布衣,能做的已經做到了,也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