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死亡實驗（三十五）
眼前的黃色光芒愈發絢爛，任柒文知道，那是應該隻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靈魂的真實的光芒。
他伸出手去追逐，隻是，卻仍舊被困在灰色的軀殼之中，手抓在半空，與光芒一線之隔，卻始終都無法觸摸。
任柒文有些失望，可終究卻是發現了視角的不同。
他恍然大悟，他竟然自己的身軀之中尋找自己的靈魂，以靈魂上的眼睛，去尋找一個自認為的藏於他處的東西。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他自己不就是那個真正的靈魂。
果然，就在任柒文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驀然間許越留在他身體之中的力量便流轉開來。
任柒文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低頭想要向自己的身軀去看，可就在這時，他卻漸漸發覺自己的視線跟著逐漸模糊起來。
不，不應該是模糊，而是仿佛有什麽東西擋在自己的眼前。
他伸手觸碰，卻空無一物。
又逐漸地，這層擋在他眼前的屏障也跟著越發厚重起來，看那樣子，就好像是誰的身軀擋在了他的身前。
隻是那身軀是透明的，也讓他看不清樣貌。
不過，此刻的任柒文卻顧不得這些了。
當他的視角逐漸轉到自己的身軀上麵的時候，才發現此刻的自己有多麽怪異。
淡黃色的身體之上，點點的灰色印記如同花紋一般鑲嵌著，這本應是神奇或是驚豔的場景，可卻讓任柒文沉下了眉。
他認出了這灰色的斑點是什麽。
而在如今，卻也不僅僅單純是這灰色在影響著他。
不知任柒文是如何發現的，也不知從何時他竟見得自己眼中的淡黃色光芒正在逐漸暗淡下去，或許是這灰色斑點起著作用，但任柒文也明白，還根本就不是如此。
他的這靈魂的身軀，本來就擁有著淡淡灰色的痕跡，這才根本不是最近才出現的，而是這麽多年來，一直隱藏在他靈魂之中的東西。
又看著自己的皮膚，通明的身軀之上竟讓他覺得自己正在逐漸地衰老。
許越的精神力在他的靈魂表麵流轉，每掠過一分，他的身體便也蒼老一分，任柒文舉著自己的雙手，仿佛在手背上都已然能夠看到皺紋正慢慢浮現。
而那灰色的印記，也就隨著任柒文的衰老逐漸深入生長至他的身軀、靈魂之中。
痛感雖是不存在的，卻讓任柒文感覺愈發不真實，就好像他都是不真實的。
可衰老卻還在持續。
眼前的遮擋自始至終都沒有消失，他或許有自己的名字，也或許就應該被叫做沈昇，他也應該明白，任柒文正在遭受的痛苦。
然而，他卻無動於衷。
他隻是將身軀擋在任柒文的身前，遮蔽著任柒文的視線，卻從來未將真正的樣貌都向任柒文展示過。
也或許應該如此吧，畢竟他是一個瘋子，已經瘋了二十多年前的瘋子。
恐懼這種東西，對於任何人都難以舍棄，隻是沈昇害怕的，是他自己。
他不敢在任柒文麵前現出自己真正的樣貌，就一如在七日島上他也不曾敢在玩偶的麵前現身一般。
他害怕別人看到他，看到他灰色的身軀，灰色的臉。
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都是如此，很多結局，從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注定了。
任柒文靈魂之中存在著灰色，便注定他要回到這裏來。
當初的十三個人，其實沒一個是背叛者，也或許可以說所有人都是背叛者，當他們接到了教會的任務，就已經無法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改變命運。
它們每一個都早就變成了這般灰色的模樣，在二十年前。
所以，他也就更明白任柒文正在經曆的事，甚至是奢求，如果不是當年的時候不對，如果當時的許越也還擁有著這種力量的話，或許還能夠讓事情不至於如此。
隻是，一個人又怎麽能這麽想呢。
誰都不虧欠誰的，如果能夠幫助，那自是應該感激，如果拒絕了，那發生的也本就是他應該要接受的命運而已。
何況，當初的許越仍是來了，隻是愛莫能助而已。
他更不應該去怨恨。
或許玩偶跨不過心裏的這道坎，但也還好並沒有其他人因此而心生怨懟。
“我能夠做的，其實也就隻有這些了。”看著自己，沈昇如是想著。
在他的身後，是已然蒼老的任柒文。
就隻是這短暫的時間裏，任柒文就已經度過了自己的壯年、中年，短短的幾分鍾裏，輪回就已經發揮出了它該有的作用。
其實當沈昇回過神時，就已經發覺任柒文已經快要一副七八十歲的模樣。
那麽多年裏一直圍繞在任柒文身上的淡黃色光芒如今已經愈發暗淡，環視任柒文的全身，灰色的斑點已然從點綴地鑲嵌到如今鋪滿了任柒文的全身。
那些隱藏在任柒文靈魂深處的灰色，也終於不再隱藏，與任柒文的身軀表麵交相輝映著。
而那張滿是褶皺的臉上，他或許還能夠見到很多人的影子。
當初的十三個人，每一個都是任柒文應該有的模樣。
倒是任柒文自己對此毫無察覺。
他看著自己皺巴巴的皮膚，即使明白這是許越的力量所致，也還是充滿了驚恐。
知道與了解之間的是鴻溝，了解與經曆之間的便儼如天塹。
任柒文才“找到”自己，便發現自己可能是已經要邁入死亡了。
輪回帶來的蒼老絕非隻是說說而已，他尚且還不能動，卻已經明白此時的自己已經陷入到了多麽大的窘境。
精神力儼然被剝奪，明明應該是永恒存在的靈魂卻幾乎虛弱得讓任柒文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或許仍舊是在被控製著，被院長的力量控製，也被許越的力量控製，也或許早就已經擺脫了那困苦的境況。
可是，衰老卻讓任柒文明白，自己現在或許連微微動動手指都成了一件太過困難的事情。
發從額頭上掉落，斑白得讓任柒文看不到摻雜著半點其他的顏色。
恐怕，輪回終於使得任柒文的生命與靈魂走到了盡頭。
任柒文沉默著，他不知道許越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事到如今，他也隻能接受。
更何況，他又能做什麽呢。
於是，任柒文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死亡或是靈魂湮滅的到來。
時間或許是一件最沒有價值的東西，不管人們如何去在乎它，終究它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從人們的生命裏流逝而過，然後又消失在人們所看不到的地方。
它自顧自地走著，永遠都是同樣的方式，永遠都未曾受過任何的影響。
隻是，對於現在的任柒文來講，或許時間依舊過去了很久，可他卻還是沒有等來他本應是忐忑的事情。
更多的發從額頭上掉落，鬆弛的皮膚甚至都無法讓白發紮根於他的頭頂。
但這時，任柒文卻猛地驚醒。
他的眼前已經看不到任何淡黃色的光芒了，或者說，他的整個身軀與靈魂都已然被灰色所占據，可是為什麽，他的頭發卻始終是白色的。
為什麽，為什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疑問出現，便已然在任柒文的心底卷起了軒然大波，他不停地逼問自己，問題一遍遍地在任柒文的心中回蕩。
可是久了，卻沒有人能夠告訴給他答案。
他以為自己抓住了重點，或者說，是院長的力量疏忽了？
但是，這又怎麽可能呢，他轉頭向自己真實的身軀看去，正是看到就連同他的衣服都已然變成了灰色。
況且，就算是院長疏忽了，許越又怎麽會疏忽呢。
“沒錯，因為他是許越啊，他不會疏忽地。”任柒文如同催眠一般對自己說著。
但就在這時，恐懼從任柒文的心底忽而浮現。
他發覺自己好像又能動了一樣，甚至整個人都未曾像這般舒爽過，但是那種恐懼也隨之放大，不斷影響著任柒文最根本的判斷。
猛地，任柒文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恐懼來自於他對命運的抗拒，說是抗拒，更應該是不願、也不敢接受才對。
他如今的狀態，或許用四個字就可以簡單形容——回光返照。
一瞬間，任柒文的模樣好像又蒼老了幾分。
他難以置信地伸出手，仿若是想要抓住什麽，然而卻才僅僅伸出去半臂，便驀地停住了。
死亡的氣息隨之蔓延，意識都在這一刻恍然沉到了塵埃裏，卻驚不出絲毫的波瀾。
隻在最後，任柒文才聽到耳邊那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唯一能夠為你做的了。”
沈昇說著，當靈魂完全變成灰色之時，給了任柒文最後的一次機會。
最後的一次能力，一次重生。
且在這時，也同樣在實驗室之中，所有的病人都重新倒在了實驗台之上。
可是，中心實驗台上的病人卻猛地睜開了眼。
它有著和院長相同的樣貌，或者說，現在的它就已經成了院長。
它支起身子，然後便直接將目光放在了任柒文的身上，隨之輕鬆地窺探到了任柒文的靈魂。
“我最討厭隱瞞與欺騙。”它說著，注視著任柒文的目光裏，充滿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