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幻聽（三十三）
當我於黑暗中第一次睜開眼的時候，身上的白色還沒有完全褪去，那些漆黑正在腐蝕著我，它浸入我的眼，讓我看不清它們是誰，我又是誰。
我終日被籠罩在那些痛苦的呻吟之中，那是它們死去後發出的聲音，也還有在死亡時發出的聲音。
隻是我沒有害怕，也沒有怨艾，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它們並沒有什麽區別。因為我也曾經死去過，所以才會在這裏，在這暗無天日的黑夜之中品嚐著孤獨與絕望的恐懼。
但是，我也知道，我和它們終究是不同的，因為它們是真的死去了，而我還想要重新擁有生命。
你覺得這可笑麽，可能吧，或許在其他所有人的眼裏都是如此，但是至少我還能夠嚐試一次。
因為，我還擁有力量，由於厭惡它們、憎恨它們所獲得的力量。
隻是，我不知道這份力量，我該用到什麽地方。
所以我尋找，每天於黑暗之中掩藏著自己的身軀，又注視著那些曾在我麵前來來往往的人們，但是我失望了，因為我的力量此刻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我能夠殺死他們，卻無法成為他們。
這是我第一次嚐到失敗的滋味。
我嘲笑，嘲笑我自己的不自量力；
我怨恨，怨恨為什麽我無法同它們一般沒有思想、渾渾噩噩。
但是，我卻未曾想過要放棄，因為我深信，我和它們一定是不同的。
為了證明這一切，我開始學著人的樣子，我學習思考，學習改變自己與它們近乎相同的模樣，也學習著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的力量。
於是，我開始有了一個想法。
既然我無法變成人，那麽就讓那些活著的人變成我，那樣，或許我就不再孤獨了。
所以，我開始日複一日地做著本能教給我的事情，貪婪的人永遠都不會少，我深知著他們的欲望，便能將他們一個個地引誘，然後殺死。
我開始漸漸感覺到興奮，也開始在這樣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強，直至有一天，我遇見了一群人。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隻是見過了一次，我就知道他們並不屬於這裏，因為我能感受到他們強大的靈魂。
當然了，我更希望的，是得到他們那強大的靈魂。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竟也是來找我的，還帶著讓我無力放抗的力量。
我不知道那力量究竟是什麽，卻看到了在他們的麵前，我所做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無力。漸漸地，我放棄了，甚至開始奢求此刻的我可以變得通那些我曾厭惡的靈魂一樣，因為至少那樣我還可以繼續存在下去。
隻是，當我已經接受了命運的時候，眼前卻發生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事情——他殺死了同他站在一起的所有人，他叫孫科。
我看著那些人一個個倒在我的麵前，然後是血將大片大片的地麵染紅，那時他們臉上的表情是驚恐的，但更多的是意外，我也一樣。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是在一切又歸於了沉寂之後，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
可是他卻沒有回答，隻是安靜地坐在了我的身邊，然後將那個世界、那群人、還有那些過往一一訴說，末了，隻剩下了他的歎息聲。
“你是想重新活過來麽。”在故事的結尾，他是如此問我的。
我僵硬地點點頭，不知道心裏頭的是驚訝，還是迷茫。
然後，他又告訴我說：“可是，死人是永遠都無法複活的。”
於是，我心中最後的希望也就散去了。
我忘記了後來又發生過什麽，因為那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隻記得他曾把自己的力量送給了我，連同他自己的靈魂。
我接受了，雖然起初也想過要拒絕。
那天之後，日子又一次回到了往常那種平靜的模樣，雖然後來也又來過類似他們那樣的人，但是卻再沒有過能夠如他一般願意把一切都送給我的了。
所以他們的靈魂，隻能靠我自己一個個來奪取，生命原來是那麽的脆弱。
你們認為這很殘忍麽，其實我與你們做的不過是相同的事，隻不過我們想要的東西不同而已。
不過我終究還是要感謝他們的，因為靠著他們的力量，我最終才擁有了可以讓我“複活”的能力。
雖然這份能力需要我付出的代價有些大，雖然作為交換我需要付出我全部的力量，包括記憶。
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隻是，我還需要等。
等待是漫長的，它或許需要很長的時間，可我最不缺少的恰恰就是時間。
我在黑暗中又度過了一天又一天，這期間，我嚐試著曾經和許多人做過類似的事情，但無一都失敗了，直到我遇見了那個人。
他叫做齊木林，是個與我有著很多相似又有著很多不同的男人，但我從我初見他第一眼時我就知道，我們最大的相似之處就是同樣的虛偽，而在這份虛偽之下，掩飾的是同樣的貪婪。
我貪婪，是因為我妄想得到已經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他貪婪，是因為他想要的，是包括連我都沒有擁有的全部。
對於這，我本是沒有在乎的，因為隻要能夠重新成為人，這本就是我要付出的東西。隻是我依舊猶豫了，因為我怕，怕他如果真的得到了我的一切，那麽到後來，我的命運就隻能任由他支配，我不想要這樣。
我考慮了很久，他也等待了很久，我曾想要過放棄，但是這是我眼前最好的機會了，如果錯過了他，我不知道還要等多少年。
我焦慮，我不安，我惶恐，這些本不應該出現在我靈魂中的情緒深深地折磨著我，最終讓我心中的那份渴望終於到達了頂點。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已是秋，葉已經開始紛紛掉落，除了實驗樓左側的那些不算粗壯的樹還依舊有著茂密的模樣，學校後麵的那座山上已經落滿了枯葉。
那是個下著大雨的日子，就好像老天是在為我的新生而慶賀，或者也有可能是為我做的這個決定而感覺到悲哀，我最終還是選擇呼喚了他，我答應了他所有的要求，交換的地點就在那些茂密的樹下。
那天的他嘲諷般地穿上了我最喜歡的白色，我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給了他我的一切。
後來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是笑著的吧，畢竟我還是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呢，應該會笑。
哦對了，我忘記了說那幾個曾和齊木林一樣虛偽的人，我沒有殺他們，都是那個叫做王一玲的姑娘做的。
隻是那些，確實和我有一些關係。
作為交換的條件，齊木林曾經要求我向他展示一些我的力量，我答應了，而那幾個人便是齊木林選擇的對象。
其實我也沒做什麽，我隻不過是聽到了他們內心的想法，然後順應著那些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他們也曾懷疑過，但是卻還是按照我所預想的那般做了，畢竟內心的欲望任誰都無法拒絕。
而至於王一玲的“複活”，那是齊木林做的，隻不過那是一種令人可笑的做法，因為不是誰都可以像是我這般真正的複活。
齊木林想要驗證自己身上的力量，便學著我的做法讓她的意識回歸到了自己的軀體中，但是現在想來的話，或許他想要做的，是曾經和我同樣的事。
隻是他注定會是失敗的，因為相同的事，我曾做過不隻十次百次。
但是我沒想到，他最終卻成功了，並不是說這件事在王一玲的身上成功了，而是他找到了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方法。
他想要將我吞噬，吞噬掉我的靈魂，奪回他自己的軀體，還有生命。
但是我卻再沒有力量去反抗他了，因為那時的我已經忘記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我荒謬地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變成了他，他真實地明白自己很快就要取代我。
可笑，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