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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正名(一)

  三個月後,即金秋送爽時節。


  數匹快馬疾馳進入“洛陽”,並於次日,奔赴“衛崗鄉”。


  又過兩日,“兵部左侍郎”高遠突然造訪“謝府”,並直接道明來意:“馮縣男有奏疏呈報,且另有文書遞進宮內,不知縣子可知否?”


  這件事情,謝岩當然知曉,馮寶的正式奏疏走的是經“三省”而轉呈皇帝的常規途徑,至於直接送進宮裏的,不用問也知道定然是王福來的手筆,而自己同樣收到私信。


  按理說,這些都是很普通的做法,算不得稀奇,可高遠當麵來詢問,那就不尋常了。


  “難道說,馮寶幹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謝岩心裏如是想著,嘴上卻道:“此事不假,馮寶亦有差人來至鄉裏。”


  “執戈帶甲之士,未經朝廷許可,深入他國,若引發兩國刀兵……”高遠特意沒有說完整,而是將目光投注謝岩麵龐。


  “竟有此事?實是膽大妄為。”謝岩似笑非笑地說著一件似乎令人震驚的事情。


  “朝堂上下,群情激憤,‘弘文館’與‘國子監’儒生乃至‘六部’之中,皆有上書者,事涉者眾矣。”


  謝岩這下明白了,高遠突然而來,定是受人所托,估計也是朝堂上下的質疑聲太大了些,不少人心存疑慮罷了。


  官,做到高遠這個地步,能夠請托的自不是普通人,況且其位列“兵部”,原則上不會參與那些是是非非,畢竟與之無關。


  但既然來了,謝岩就不得不重視,且不論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單就儒生以及官員們的集體諫言,也必須作出回應,否則遠在南方的馮寶,根本頂不住這一片質疑聲,等他知道的時候,怕是已經有了結論,萬事皆休。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正是指的這一時刻。


  謝岩道:“書生意氣不足為慮,勳貴出海,獲利豐厚,官員有異議,意料中也。”言下之意,根本問題還是出在“勳貴出海收益”太大一事上,隻不過此事無法放到台麵上來說,隻能用“軍入他國”來理論。


  高遠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說道:“勳貴合力出海,與朝廷無關,然兵入他國,實為禁忌,何解?”


  “‘兵’者何來?”


  高遠知道謝岩的意思,“勳貴甲兵”實際等同於私人武裝,明麵上和“唐軍”毫無關聯,但部分文官以及儒生們牢牢抓住李聰身份做文章,大談“妄動刀兵,與禮不合”等等,特別是緊扣“無聖旨,軍隊不得入他國”這一鐵律,認為馮寶濫用職權,無視律法,理應治罪。此等說法,擺明了就是不敢指責皇帝,而想拿馮寶開刀。


  其實整件事說穿了就是“利益”二字,官員,尤其是普通官員,阻止不了勳貴們合力“謀財”的舉動,心有不平,有意無意間,“配合”儒生們在“鬧事”。


  “一千鐵甲,放之四海皆可稱‘強軍’也,怎可無視乎?”


  謝岩反問:“鄉之‘巡邏隊’,可稱‘軍’乎?”


  高遠明白了,謝岩所說意思非常簡單,軍隊就是軍隊,哪怕如“衛崗鄉巡邏隊”,戰力再強,唯有受命出征,才算是軍隊,平日裏,隻是地方“巡邏隊”。也就是說,“勳貴甲兵”,無論怎麽說,也算不到軍隊頭上。


  話雖如此,但高遠知道,僅憑這種說法,根本不足以應付,因為李聰“千牛衛備身”的官銜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


  謝岩看出高遠疑慮,直接說道:“此事吾已有計較,高侍郎不必放在心上,明日休沐過後,定有不同。”


  出於信任,高遠沒有追問下去,本就代人相詢,何必弄那麽清楚呢?

  心有慮者,可不止高遠背後的人,劉仁實、許敬宗等,於同日相繼差人前來,所問意思都差不多,那就是當如何反駁“無詔令,軍之他國”一事。


  至此,謝岩算是看出來了,在巨大的利益麵前,“勳貴們”是死活也不想讓步,一旦鬆了口,文官們會緊咬不放,到手的利益自然也就沒了著落。要不是文官們發力的那個點,實在是難以駁斥,他們根本就沒打算理會,怎麽說,皇帝陛下也參與了不是。


  俗話說,皇權大如天。


  可很多時候,皇帝,尤其是想要有些作為的皇帝,實際還是有諸多顧忌的。


  儒生們占據道德製高點,指責“勳貴甲兵”不顧及兩國邦交,深入別國,恣意妄為,有損“泱泱大國”之風範;官員們則以律法為切入點,那也是合情合理,無可挑剔。隻是如此一來,李治就鬱悶了。


  根據王福來“密奏”所言:“此番‘出海’之收益,實則微不足道,馮大都督有意大船建造完畢後,親率‘水師’出海,想必斬獲更豐……”


  李治絲毫不懷疑王福來“密奏”當中的意思,想想也是,一千甲兵“出海”一趟,便撈了三十餘萬貫錢財,等到“水師”盡出,肯定是隻多不少,如此,征討“高句麗”的軍費,可不就有了嗎?

  想到此處,李治眼神不免熾熱幾分,那可是前隋乃至先帝,數代帝王未竟全功之偉業,隻要成功,便足以媲美秦皇漢武,同時可令華夏大地,金甌無缺。


  如今,“高句麗”國內政局不穩,隻要待一契機,即可揮師遠征,而大軍一動,錢財斷不可缺,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治可不認為“勳貴甲兵”的做法有什麽問題,甭管是搶來的,還是騙來的,有錢就是好。


  隻是這些“內情”,知者極少,更無法放在明處,故李治對於朝中喧囂,不予理會。


  然而,李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文官與儒生們的動靜很大,人數太多,且集中於一兩日內,甚至連許多番邦、屬國等使節,也通過“鴻臚寺”問詢,幾方合力,算是壓力不小。


  “為主子分憂”,那是王伏勝心裏的頭等大事,自“弘文館”第一封奏疏呈遞君前,他即從皇帝“不悅”的神色中猜出了一些,於是立刻命人去弄清原委。


  雖然大唐沒有後世如錦衣衛、東廠等情報機構,但作為“宮內總管”,王伏勝事實上擔負著宮裏、宮外的消息傳遞樞紐角色。


  皇帝需要知道來自民間的疾苦和官員私下動態,事不可明言,王伏勝唯有暗自想辦法,多年下來,也算小有所成,打探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還是可以做到信手拈來。


  當王伏勝得知整件事並沒有人串聯,乃是不約而同的自發行動後,他真是有些暈了,沒辦法向皇帝奏報,隻能私下讓人給謝岩遞了一句話——陛下很關切。


  謝岩亦請來人帶回一句話:“且請留意明日‘衛崗特刊’。”


  經過數年運營,“衛崗日報”在鄉裏訂閱戶已接近六千,而在“洛陽”,更是超過一萬。


  要知道,在人均識字率很低的唐代,這已經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了,同時還不包括零售以及張貼於各街坊,供大眾閱讀的那一部分。


  張貼報紙,有專人誦讀,解說給百姓聽,這事兒,最先是謝岩想起,但真正發揚光大的,卻是“馬會”和“賭坊”。


  “馬會”出資登廣告,介紹“賽馬”詳情,尤其是每匹馬的血統、戰績等信息,供賭徒下注參考,而作為開設盤口和賠率的“賭坊”,那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所以,“洛陽”幾大賭坊聯合出資,雇人於各街坊,每日誦讀報紙,名義上是“為方便百姓”,實際重點解讀“賭馬押注”,但事情做的隱蔽,且確實有利於百姓通過報紙了解朝廷政務和生活信息,因此官府也不便過問,睜隻眼閉隻眼,全當不知情。


  今日早朝。


  大唐宰相,“中書令”李義府跟往常一樣,慢條斯理地用完早膳,而後徑直走向大門,不用問他也知道,馬車定然已經備好。


  才出大門,卻見一條人影自不遠處而來,因此刻天色尚早,並不容易看清楚來人模樣。


  兩名護衛毫不猶豫地迎上去,隻是很快又退了回來,其中一人,手上還多了一樣東西,且直接交給了隨侍管家。


  管家僅掃視一眼,急忙揮手示意車夫暫停駕車,跟著來到車轅旁,低聲道:“稟郎君,‘衛崗日報’今出了‘特刊’,剛剛送到,事涉朝中。”


  “哦,不妨觀之。”李義府淡淡地道。


  管家先是恭恭敬敬將手裏“特刊”遞進馬車車廂,然後輕聲言道:“出發。”


  車廂內光線很差,好在李義府並不急於看到內容。


  直至馬車行至“紫薇宮”前,李義府下車之後,借著晨光,快速瀏覽了一番……


  看著看著,李義府嘴角微微上揚,他終於明白,為何要單獨弄一份“特刊”了,唯如此,方可於早朝之前,讓群臣知曉其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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