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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爭議(二)

  “師父意欲明日親赴‘府衙’?”明崇儼陪著馮寶在各傷員房裏轉了一圈後,問出一個問題。


  “是啊,此事關係不小,理當親去。”說完,馮寶問:“緣何問及此事?”


  “弟子以為,師父若去,定為支持繳納‘商稅’,不去則反之。”


  “哦,此話何解?”馮寶反問道。


  明崇儼道:“師父若無意,當可交由元昭師兄代勞。”


  馮寶聞言笑了笑,再道:“既然言及於此,為師倒是問一句,汝以為,是否當繳納‘商稅’?”


  “弟子愚笨,不甚明了。”明崇儼話裏透出一股“想不明白”的意味。


  “甚好,甚好!”馮寶對明崇儼如此回答,顯得非常滿意。


  隻是明崇儼卻感覺自己一頭霧水,臉上浮現疑惑神情。


  “小儼,不懂者,慎言,乃是正理;不應附和而妄言,乃德行也。”


  “弟子受教了。”明崇儼回道。


  其實,馮寶意思很簡單,不懂不說乃理所應當,但更重要在於,不因為自己表明了態度而附和,那是一種品德,一種能夠堅守內心的品德,很是難能可貴。


  “‘稅者’,國之本也。取之於民,亦用之於民。官員俸祿,軍隊花銷,乃至皇家用度,皆出其中。然朝廷之歲入,依賴於農桑,小儼,為師有三問,汝不妨思之。其一,農桑之利較商賈之利,孰輕孰重,孰多孰少?其二,無論平民與勳貴,乃至皇族成員,是否皆可稱‘大唐子民’?其三,單以‘稅’而論,應否厚此薄彼?此三問,無需作答。”


  對於自己的四名弟子,馮寶還是很了解,房元昭他們三個,本為紈絝,因家道中落,致使性格出現變化,正向著“有為好青年”轉變。可明崇儼不同,良好出身加上絕佳的天資,令其有遠超大多數人的驕傲,雖然外表不大看得出來,但是骨子裏卻有著“高高在上”的“貴族氣息”。


  馮寶通過其日常言行察覺到這一點後,平日有意無意提點兩句,今日借機提出三問,實屬有意為之,倒不是說想灌輸什麽“平等思想”,而是植入一種“平權意識”,因為他知道,當今皇帝李治和日後禦極天下的武則天,都用了一生時間打壓世家豪門,況且從曆史進程來看,“貴族”、“世家”等明顯帶有某一特定階層符號的團體,在華夏這片大地上是沒有生存土壤的。馮寶不認為自己能改變什麽,但希望明崇儼能夠順應曆史潮流而動,不要成為淹沒在潮流中的犧牲品。


  可是馮寶終究忘了一件事,他自己出現在大唐,本身就是一個奇跡,與眾不同的行事風格,超越時代的見識和理念,對於身邊人影響那是巨大的,而那種潛移默化式的影響,甚至連當事人本身都沒有察覺到。


  因此,明崇儼很是奇怪師父提出的三個問題,在他眼裏,答案顯而易見,根本沒什麽值得多想的地方。


  馮寶自以為是地“教育”了一番明崇儼後,又督促其“好好學習”,而後便出門有事去了……


  次日,“廣州府衙”正堂之上。


  “刺史”李仁居於正中主位,其左側下坐依次為王福來、馮寶、賀蘭敏之以及房元昭、杜風和府衙各級官員……當然了,人數有點多,品級低的隻能坐於後排,麵前更不會有案幾了;其右側乃城裏“勳貴”,皆是受過朝廷冊封的“勳官”和“散官”,雖無實權,卻也是官員一份子,人數同樣不少;然與往日不同的是,靠近大門那裏,也坐了近二十人,且都衣裳華貴,一望便知出身富貴,沒錯,他們全部來自各大富商豪門。


  簡單說了幾句開場白以後,李仁直接說道:“年前,商隊出海,今平安而歸,實為可喜可賀!依例當向官府繳納‘稅費’約三千貫,然本府已上報朝廷開征‘新商稅’,且已實施,隻是並未就‘出海收益’定下規矩,茲事體大,故本官邀請諸位共議。”


  其實李仁說不說,在座的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很快就有官員、世家、商賈等人依次進行闡述……所持觀點不外是讚成或者反對,哪怕有所不同,也不出這兩個方麵。


  爭論結果,依然是沒有結果!各說各有理,且無不冠冕堂皇,令人找不出茬。如此一來,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此情形,完全在李仁意料之中。而在他內心當中,當然是希望“收稅”,誰會嫌錢多不是?可他又非常清楚,世家豪門,乃至商賈,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原因太簡單了,他們從這一次“出海”的行動裏看出個中利益巨大,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效仿,豈能答應“交稅”?那不是動他們口袋裏的錢財嗎?


  李仁不傻,斷然不會做此得罪人的事,而且還是得罪勢力龐大的地方豪門。隻是有一點,他總感覺此事當中,“水師都督”馮寶未作明確表態,顯得很不尋常,所以,在他眼中,今日“府衙議事”之舉,實則乃馮寶有意當眾表述其意。


  因此,當眾人所說告一段落之時,李仁很快將話題引至馮寶那裏。


  馮寶的心思,還真沒人知道。哪怕王福來當麵問起,也隻得到一句“天下的,乃是百姓的,亦是陛下的。”


  以王福來的智商,完全理解不了其中意思,可追問之下,馮寶不願明說,隻能找賀蘭敏之探究。


  賀蘭敏之琢磨半天也有些不明白,便請杜風一起參詳,三人商議之後,大致得出一個結論,即馮寶是讚同繳納“新商稅”,理由就是“商稅”大頭是交給朝廷。


  王福來可不認同,他的眼裏,朝廷錢財歸“戶部”,那是天下人的,而“出海收益”歸“內府”,那才是陛下的。但這種事,難以放到明麵上來說。


  “諸位,本官今日親至‘府衙’,所為僅一件事,即‘商隊出海收益’理應足額繳納‘新商稅’。”


  馮寶此言一出,眾皆嘩然。尤其是“勳貴”和“商賈”,頃刻間便有人張口發問……


  對這些話語,馮寶未予理會,而是等聲音漸漸平息,才繼續說道:“‘商隊出海’,扣除花銷,大約有三十餘萬貫收益,其中本錢不到五千貫,簡而言之,可算成三十萬貫。”


  “大都督……”王福來震驚之餘,急忙張口,隻是才說了三個字,卻見馮寶輕輕擺了擺手,示意稍安勿躁,隻能將下麵的話,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可對於正堂裏的其他人來說,卻全部被“三十萬貫”這個數字給驚呆了。


  一般來說,一艘船“出海”一次的淨收益,大約在八千貫,這已經是非常高的利潤了,可這一次商隊出去的幾十條船,那可是有一大半裝載了士兵和糧食,用來裝貨的不足五艘,在這種情況下,“三十萬貫”收益遠遠超出想象,也難怪眾人在吃驚之餘發出陣陣驚歎。


  “諸位以為這很多嗎?”馮寶波瀾不驚的語氣又一次“震住”了所有人。


  “本官以為,不多。”馮寶環顧眾人一眼,跟著道:“各家分一分,所剩無幾。”


  也不管旁人能不能聽得懂自己話,馮寶接著說道:“諸位僅看到了收益,不知可有曾想過,若‘商隊護衛’無法護佑周全,又當如何?”


  這一問,如當頭棒喝,直接讓所有人冷靜下來,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想:“是啊,若是打不過……?”


  馮寶可沒時間給他們多想,而是再說道:“‘商隊護衛’不是大唐軍隊,世間也再無第二支披甲‘護衛隊’,沒有武力做保證,‘出海’有多大風險,恐怕在座諸位比本官更加清楚。既如此,繳納‘新商稅’,還有何異議?”


  “馮大都督之意,莫不是指繳納‘新商稅’,吾等商賈亦可得朝廷庇佑?”一名商賈腦子轉得極快,第一個問道。


  “善也!”馮寶等的就是有人第一個問及於此,故而想都不想的接過話道:“開疆拓土,保護百姓,乃是大唐軍隊職責所在,‘水師’亦不外矣,眾所周知,軍隊花銷自百姓繳納錢糧中來,然‘出海’之事,似與朝廷、百姓無關,請問,朝廷有何理由庇佑?”


  隨著馮寶拋出這麽一個問題,“府衙正堂”裏頓時寂靜無聲。


  不管每個人心裏怎麽想,但大體上都明白了這位馮大都督話裏的意思——要想得到朝廷庇佑,必須得繳納“新商稅”。


  然而,在上一次關於開征“新商稅”的商議中,並未涉及“出海收益”,可聽今日馮寶所言,大有不交稅既撒手不管的意味,那要是這樣的話,還有何必要開征“新商稅”?出爾反爾,豈不是罔顧朝廷臉麵?


  可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當“刺史”李仁向馮寶表露出“不妥”之時,馮寶直截了當地道:“剿滅海上流寇,征討不臣,捍衛唐人利益,‘水師’當仁不讓,然大軍出征,所獲皆為‘戰利品’,試問,倘若如此,當如何?”


  這一問,著實讓所有人都清楚了其話裏意思——即軍隊保護大家利益是不假,但是軍隊一旦參與,所有得到的利益都是“戰利品”,那麽,自己的利益呢?每個人都在深深的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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