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夜話(一)
“校尉!”王三狗一把托住謝岩,阻止其跌落於地,同時驚呼了一聲。
老張頭動作也不慢,第一時間伸手扶住謝岩,並與王三狗一道緩緩將他扶到椅子上坐好。
這一次,簡單的急救方法沒有能夠喚醒謝岩,而且,任誰都可以看出,謝岩是真的病倒了!其臉色慘白,幾無血色,雙目緊閉,眉頭深鎖,無論怎麽呼喚也沒個反應。
“大夫呢?剛剛去請的大夫怎麽還沒有到?”賀蘭敏月衝著管家道:“快派人再去催請啊。”
管家聞言,二話不說就跑出了正廳。
或許是前麵去請的大夫已經到了“賀蘭府”附近,所以管家離開正廳不足兩炷香時間,他又匆匆地回來了,且人還沒進門,就激動地大聲道:“大夫到了!到了!”
大夫姓吳,是鄉裏名頭最大,醫術最好的,王三狗他們全都認識。
“吳大夫,快請診治,校尉他、剛剛吐血了!”老張頭迎過去急忙說道。
“稍安勿躁,待老夫先行把脈。”吳大夫一邊放下隨身藥箱,一邊快步走到謝岩近前,先看了一下其麵部,而後迅速抬起謝岩一隻手臂,一手托著,一手開始搭脈。
沒有人發出聲音,都在靜靜的看,靜靜的等著……
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後,吳大夫緩緩收手,再將謝岩的臂膀輕輕放下。
“請問,縣子病勢如何?”賀蘭敏月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個問道。
吳大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撚了撚胡須,思索片刻後,道:“謝縣子之病來勢洶洶,甚為凶險,好在縣子似乎服食過大補之物,總算托住病勢,護住元氣,此乃萬幸也。”
王三狗沒空去理會那些文縐縐的話語,直接就問道:“那到底有沒有大礙?”
吳大夫微微搖首道:“無甚大礙,但得靜養最少十日,期間切不可動怒、動氣,否則病勢反複,易成重疾。”說完,他又走到藥箱旁邊,從中取出紙筆,飛快地寫了滿滿一張紙,隨後遞給管家,並吩咐道:“按此方子拿藥,一日四次煎服即可。”
管家看都未看,直接將藥方給了賀蘭敏月,她大致掃了一眼後,道:“有勞大夫費心了。”說著,對管家道:“請吳大夫前去休息一番,務必好生款待。”
“吳大夫,請——”管家立刻招呼道。
“老夫告辭。”吳大夫向賀蘭敏月說了一聲後,拎起藥箱就和管家走了。
“小荷,去命人收拾客院,再讓人送來軟榻。”賀蘭敏月對自己的侍女吩咐完畢後,再向老張頭、王三狗道:“縣子病重,暫居於府內,二位不會有異議吧?”
老張頭和王三狗相互看了一眼,誰也拿不定主意,按理說,應當回去通知夫人,由其定奪,可是眼下知道了真相之後,他們也不知道怎樣做才合適。
最後還是老張頭開口道:“如此有勞貴府了。”說著又看了一眼王三狗,似乎是在征詢意見。
王三狗什麽表示也沒有,似乎是默認了。
於是乎,謝岩就這麽著住進了“賀蘭府”中的客院當中。
夜半子時,不知道為何,賀蘭敏月在床上輾轉反側,怎樣也都睡不著。
起床喝了一口水,回到床上後,依然無法入睡,便幹脆起來坐到錦墩上,且就那麽安安靜靜的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貼身侍女小荷睡在屋裏一角的小床上,因為年輕,所以睡得比較沉,並沒有察覺到賀蘭敏月的動靜,隻是等她起夜時,方才發現自家的小娘子正在那兒坐著呢!
賀蘭敏月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知道是小荷過來了,便道:“吾睡不著,汝自安睡即可。”
本以為就此過去,哪知道隔了一會,賀蘭敏月又聽見小荷向自己走過來,並且說道:“娘子不安寢,小荷怎敢入睡。”
賀蘭敏月回首看了下小荷,起身道:“既如此,隨吾出去走一走。”
換了衣服後,賀蘭敏月走出自己的閨房,而後徑直向外宅走去。
內宅和外宅之間有一道鎖上的門,且有兩名嬤嬤守著。
小荷快走幾步,搶在賀蘭敏月之前喚醒了兩名正在打瞌睡的嬤嬤,並讓她們趕緊將門打開。
賀蘭敏月懶得理會那兩名嬤嬤,待門開後,直接走出內宅,向著客房所在的小院走去。走到小院門口,她忽然停下了腳步,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太冒失了,夜半三更地探望一位男子,哪怕是個病人,好像也不合適。可若是往回走,賀蘭敏月又覺得自己好像不甘心,這來都來了,看望一下又能有何妨?
猶豫片刻後,賀蘭敏月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這個小院,是府上招待貴賓用的,獨門獨院,且裝飾很是考究,其中最大最好的一間房裏,謝岩正睡在床上,老張頭在一旁守著,至於王三狗,懷抱著橫刀,坐在虛掩的門檻上。
賀蘭敏月剛一進入小院,王三狗便警覺地站了起來,直到看清來人後,方才放下警惕,並且迎上前行禮道:“見過賀蘭娘子。”
“王護衛不必多禮。”賀蘭敏月跟王三狗很熟悉,直接就問道:“謝縣子可有醒來?”
王三狗微微搖首而道:“始終未曾醒來。”
“吾可入內探之?”賀蘭敏月話說的很是客氣,腳下卻是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就往房間裏麵走去。
王三狗沒有阻止,而是側身讓開了路,無論如何,賀蘭敏月是主人家,又是好心好意的。
進得房間,老張頭也迎了過來,賀蘭敏月抬手阻止了其見禮的舉動,並輕聲問道:“縣子可還好?”
“尚好,服了藥後,氣色好些了。”老張頭如實說道。
賀蘭敏月輕輕點下頭,而後緩緩走到謝岩的床前,隔著差不多一步的距離停了下來,默默注視著……
賀蘭敏月站那一動不動,看什麽、想什麽,老張頭均無從得知,隻能陪同站立其後。
須臾,賀蘭敏月後退一步,在原先老張頭坐著的椅子上落座,隨即道:“張護衛,汝自去忙吧,吾坐一會。”
老張頭聞言一愣,心想深更半夜的自己能有什麽可忙的?不過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其實是讓自己離開。
若是旁人,老張頭斷然不會答應,可是賀蘭敏月有些不同,她即是主人,同時又是女子,且在“謝府”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府內上下對其很有好感,正因為如此,老張頭僅僅遲疑片刻便悄然退出房間。
房間裏安靜極了,除了呼吸聲再無別的聲音,望著靜靜躺在那裏的謝岩,賀蘭敏月心中十分感慨!
居於“謝府”的日子中,從羅蘭和老兵那裏,賀蘭敏月聽說了謝岩的諸多往事,從“安勝關”到“衛崗鄉”,從“皇家學堂”到“睦州”,一位“百戰百勝”的將軍,一位“無所不能”的官員,完整地出現在其心中。
“天子賜婚”的榮耀,“大婚”當日的盛禮,在賀蘭敏月看來,謝岩完全配得上擁有,甚至於她還和羅蘭私下說過:“‘許家女’真是好福氣,能夠嫁給我朝最有前途的謝縣子。”
但直到謝岩吐血昏厥的那一刻,賀蘭敏月忽然意識到,再強如謝岩者,終歸也是凡人!當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時,同樣也會昏倒,和普通人一樣,也會因為男女之情、兄弟之誼而身陷其中,難以自拔。或許——這才是一個人應有的表現吧。
望著謝岩,賀蘭敏月突然覺得他挺可憐的——大唐最有聲望、最傑出的年輕勳貴,也是最有前途的官員,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娶了自己最好兄弟的女人為妻,且還是“天子賜婚”,連一絲一毫改變的可能都沒有。
僅管身為女子,賀蘭敏月完全能體會到謝岩此時此刻的心境,那是一份無法訴說的痛!
不知道坐了有多久,賀蘭敏月始終都沒有離開的意思,老張頭和王三狗探首入內看過幾次,除了心生疑惑外,也沒什麽辦法,總不能攆人家走吧。
又坐了好一會兒,賀蘭敏月感覺自己有些累了,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無巧不巧的,謝岩動了一下,且一個側身,令蓋在身上的薄被滑落於地麵。
賀蘭敏月毫不遲疑地從地上拿起薄被,輕輕地重新蓋在謝岩身上,剛剛做好這些後,謝岩似乎又動了一下,緊跟著就聽謝岩的聲音響起:“水、水……”
“還不快去倒水。”賀蘭敏月頭也不回地說道。
小荷哪敢怠慢,趕緊去桌上拿水壺倒水去了。
老張頭和王三狗聽到屋裏有動靜,一起走了進來,且看見賀蘭敏月接過一個小碗,正用勺子打算給謝岩喂服什麽。
“賀蘭娘子,汝這是……?”
這是很了解的賀蘭敏月,若是別人,老張頭絕對不會隻是動嘴問了,與此同時,王三狗也發現了桌上的水壺有被移動過的跡象,猜出那小碗裏應該是清水。
“縣子剛剛說了,要喝水。”賀蘭敏月一邊緩緩地喂服著清水,一邊毫不在意地說道。
“校尉醒了?”王三狗他們同時驚喜地道,並且迅速來到床邊,查看詳情。
人是否醒來,王三狗他們尚且看不出,但卻能夠發現,那一勺子一勺子的清水,正在被謝岩主動地咽下去,而並不是先前喂藥時那般被“灌”下去,很明顯,這是有意識地喝水,而不是無意識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