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硬的怕橫的
她這個人，向來公是公，私是私，分得很開的。
薛小姐辦女學，她是十二萬分地高興，一點不摻假，但這並不妨礙她討厭這個人。
剛才她跟小纂說，有些委屈，必須得受著，那僅指她和歐陽晟的感情，再也見不得光，或者哪一天他再婚，哪怕再心痛，再不舍，也會強忍眼淚，體麵地退出。
但這絕不意味著，此時此刻，她會任由薛小姐欺負，哪怕是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行。
不過，她並沒有直白地懟回去。
中國人講究中庸之道，怨而不怒，哀而不傷，葉雨瀟平素直來直往慣了，此刻想著薛小姐是藏而不露，她也該有來有往，便學了一下，垂眉低歎：“壓力確實大。”
仿佛要印證她的話似的，二十名匠人身著統一服飾，手捧紅緞鋪底的銀盤，魚貫而入。
銀盤上，是已然成型的注射器，是尚未完工的顯微鏡，是整塊無暇通透的水晶。
小纂忽然就變得會來事兒了，哀哀地怨：“皇上一共就賞了兩塊水晶，學裏卻有二十個學生，實在是不夠用。”
“好在皇上所賜的這二十名匠人老道得很，物盡其用，一丁點兒材料都沒浪費。”
“其實都怨這整塊的水晶沒處買，咱拿著皇上賞的一萬兩銀子，愣是花不出去。”
聽明白了嗎？別以為平南王府失勢，她就是個可憐人。
相反，憑著向皇上索要來的這些賞賜，憑著這些賞賜透露出來的皇上的態度，她的底氣比一般人厚太多。
雖然皇上判了她和離，但皇上對她個人沒有任何意見，她還真不是隨便就能任人欺辱的。
換句話來說，隻要她順從皇上的心意，不跟歐陽晟有牽連，皇上會出於各種愧疚心理和臉麵需要，滿足她的絕大部分要求。
薛小姐顯然是聽明白了，唇邊完美的微笑明顯地僵硬了。
葉雨瀟把手藏在書桌底下，衝小纂比了個大拇指。看不出來啊，小丫頭炫富很有一套。
薛小姐翹著蘭花指，慢慢地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一雙美目掃過銀盤：“這就是注射器？我聽說，寧惠夫人就是用這個，給武安侯夫人治療花柳病的，而且已經快治好了？”
嘿，這位薛小姐，段位挺高啊？葉雨瀟詫異了一下。
她聽說，凡是狠人，大都能忍，這位薛小姐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裝出若無其事，甚至還能拿小纂打擊她的東西來當話題，這宅鬥技能隻怕是滿分！
葉雨瀟指尖在茶盞蓋子上輕巧地一轉，道：“對，就是用這個，薛小姐日後若有需要，可以找我借。”
“那我先謝謝夫人了。”薛小姐含笑道。
她明明不會用注射器，日後肯定沒有借用的時候，但卻沒把話說滿。葉雨瀟不禁又“高看”了她一眼——這人雖說討厭，但不傻。
匠人魚貫退下。
薛小姐端起茶盞，紅唇稍稍挨了挨盞沿，便放下了：“說起來，我還沒跟夫人正式相見過。我姓薛，閨名靜妤。先祖父曾任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家父早逝，家母健在。我還有一個哥哥，單名甫，表字子荀，乃是前科狀元郎，時任戶部右侍郎……”
非翰林，不入閣，祖父位極人臣，哥哥又如此優秀，這是在向她炫耀家世呢？葉雨瀟朝椅背子上一靠，手朝扶手上一搭，透出幾分吊兒郎當的勁兒來：“薛小姐跟我介紹你哥哥幹嘛？莫不是看我如今命有皇上保著，既有封號又有錢，想要撮合我跟你哥哥？內什麽，我這個人，眼光很高的，就算你哥哥夠優秀，我也不一定看得上呐。”
小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薛靜妤小姐臉上的完美笑容終於掛不住了，瞪大了一雙美目，紅唇微微張著，瞧著頗為古怪。怎麽可能有人這樣說話！這，這——她簡直，簡直——
“行了，雖然我瞧不上你哥哥，但好意我心領了。”葉雨瀟把扶手拍了兩下，站起身來，“薛小姐既然來了，參觀一下我們的學校？”
她從不怕和人鬥，但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夾槍帶棒，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非她可容忍。
辦護理學校，就是為了做點正事，她可沒功夫陪薛靜妤小姐在這兒打嘴仗。
薛靜妤隨她起身，帕子還緊緊地攥著，仿佛很不適應葉雨瀟剛才的講話風格，受了大打擊似的。
怪不得人家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原來薛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怕她這樣講話無厘頭的。葉雨瀟暗自一笑，極有風度地道了聲“請”，上前領路。
她這所學校，看著與普通宅院沒有什麽區別，內裏卻大有乾坤。從教室到寢室到食堂，黑板粉筆，上下高低床，打菜的小窗口，無一不透著現代氣息。
再到實驗室、病房，大大小小的試管，打點滴的高架子，就全是尋常人看不懂的東西了。
所到之處，每一間屋子都敞著門，坦坦蕩蕩，毫無保留。
但薛靜妤並沒有細看，反而微微錯開了眼：“夫人不必如此，我不是來偷師的。”
小人之心！葉雨瀟笑了一聲：“薛小姐沒有發現麽，醫學是一個很特殊的領域，無論哪朝哪代哪一行，都有密不外傳的絕學，比如武藝，比如廚藝，但唯獨醫術是共享的。絕沒有哪一個大夫，因為自己會治某一種病，就不把治療這種病的方法教給別人。醫學如此，做人亦然，胸懷寬廣，海納百川。”
“別說我這幾間屋是開放式的，可任人參觀，哪怕薛小姐想帶人來學習，交流，我都是歡迎的。”
薛靜妤顯然不信，唇角時刻保持的完美微笑裏，摻了點譏誚。她像是隨意的，抬手朝前一指：“那間屋子，也能隨便看？”
那是培養青黴素的藥劑室，層層鐵門都緊鎖著，密不透風。
說得那麽好聽，還不是因為機密要件都鎖起來了。
葉雨瀟卻毫不遲疑地讓人開了第一道門：“青黴素培養對環境的要求很嚴格，所以不能敞著門。薛小姐請先進去沐浴消毒，換了專門的衣裳，我才好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