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風知我異(13)
這不是扯淡,準確來說,葉叢才是他真正的大名,濯林其實隻是字。南昭國的人,正常情況下男子六歲起大名,二十歲起字,由於流浪時年紀不夠,這字還是皇帝趙封給起的,皇帝喊,老一輩大臣也喊,年長的更是喊得不亦樂乎,以至於時日久了便都這樣喊,也沒人再去糾結他的大名是什麽。
何況,他自己本身也不太喜歡這大名。雖說這是父母起的名字,哪怕叫葉狗蛋也絕不能抗拒,可他父母都不在了,把他丟了,他還要顧及什麽呢?而且他又不是改名,他隻是明確指出過希望大家都喊他的字而已。
至於討厭這名字的理由,其實很雞肋,隻是因為一個有口音的大臣,喊他的名字時,不經意喊成了“煙囪”,從此葉濯林就不好了。因而二十歲之後,就沒什麽人喊他大名,後來時日久了,他這大名更是直接銷聲匿跡。
朝廷外知道他名字的那一批人,應當都是他最早領的一波兵,也就是他十七歲便開始領的那些人——那時候他年紀沒到二十,字就沒取,同輩間都是以名相稱。至於下屬,規矩的人喊他將軍,沒規矩的,偶爾就能換來幾聲刺耳的真名回應,他也不當回事。
這種事又不會作為情報而被瞎傳,純屬像個梗一樣被一定群體所知,沒有任何記的必要性,哪怕把他以前的部下拉過來,都不一定能記得這個名字。
可景行居然知道他這不經傳的大名。
葉濯林再一次暗暗對景行蹙眉,神色較以往更凝重,這次可不是推斷和臆想了,這是確確實實的漏洞。
景行到底是什麽人?他之前一直以為認識十年的說法多多少少有些注水的意思,可現在看來,他倆認識的時間,真的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嗎?
或者說,係統讀取了他的記憶,然後告訴了景行?這也不可能啊,這種芝麻小事係統怎麽可能跟景行說?連他自己都把這碼事忘了,押題都不可能押這麽準。
這問題答上來,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景行看起來也挺尷尬,頭都沒回,似乎是集中注意力答題了,可葉濯林還是注意到景行的手無意識地攥緊,就像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正緊張著。
與此同時,葉濯林這裏的第三個問題也出現在了石壁上,葉濯林有些漫不經心地一看,登時傻眼。
“你身側之人未曾消亡的執念是什麽?”
“……”
臉一垮,嘴一撇,哦吼,完了,不知道。
葉濯林再次看向景行,二人對視,相顧無言。景行自然也是看到那問題了,他的臉色刹那間變得有些不好看,眼神卻不由自主的亮了,兩種表現結合在一起,就像獵豹看見捉不到的獵物,垂涎三尺,卻又無可奈何。
這壁障完全隔音,和係統的聯係也是徹底斷絕,葉濯林沒辦法,隻能單單投個求助的眼光過去,但景行顯然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隻用手指對著空氣戳了戳,指尖指向葉濯林,再指指石壁,這意思還是很明了的。
同時也是足夠令葉濯林五雷轟頂。
這肢體語言實在太明顯了:我的執念啊,喏,就是你呀。
理解意思很容易,消化起來就很艱難了。
何為執念?令人走火入魔,深陷其中,非多年積攢而不成,又或是一念之差卻已欲罷不能。之前做第一個任務的時候,係統也和他解釋過,能成為別人執念的人,那肯定對其人有極深的影響,可葉濯林真的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的記憶裏有景行這號人物。
之前的種種問題堆積在一起,似乎隻能得出個“景行認識他很久而且很了解他”的結論。
臥槽,總不能是景行一直偷窺他,然後偷窺出執念來了吧?
葉濯林平常瞧著沒心沒肺,其實處理大事細致得很,看起來不在乎的細節實際上記得清清楚楚,隻是不怎麽愛吐露心事,不願意往外說。
他早已推斷出景行很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已經跟他糾葛了許久了,但如今竟然已經到了執念的地步?雖然他早從係統口中得知景行正是因為執念而存在,可他也壓根沒想到景行的執念居然就是他。
但葉濯林現在有啥辦法?他還能衝破壁障質問景行不成?也就是強忍著尷尬老老實實回答:“執念是我。”
這話說的艱難,就感覺像一個人偷偷摸摸為你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你知道後,不僅不會喜悅,反而會覺得煩,因為人情就是這麽欠下的,還欠得毫無意義。
然而,估計是葉濯林最近流年不利,幹啥都衰,千辛萬苦的作答居然還沒反應,石壁跟死了似的,沒個動靜。
葉濯林微微一怔,莫不是回答得不夠詳細?而這個念頭剛剛蹦出來,他就感覺腦中一空,然後世界就變黑了。
最後的念頭就是:沃日,還是歇逼了。
隱隱約約聽到那操蛋的提示:“信息回答不足,缺少執念緣由,挑戰失敗,懲罰開啟。”
下一刻,眼前迷迷糊糊現出了畫麵,先是朦朧不定,而後逐漸清晰,直到意識被完全掠奪。葉濯林那喝倒也清醒的神奇能力終於是派上了用場,他現在腦中是翻江倒海的,可竟然清醒的明白這是幻境,這就和知道自己在做夢是一個道理。
此時他的眼前,正印出一個少年的側影,少年的臉龐有些許消瘦,麵色也有點憔悴,像極了貧困人家幹苦力的孩子,由於年紀不大,身子骨也很單薄,顯得整個人有些骨瘦嶙峋的。
但從側麵輪廓和骨架來看,這少年以後很大可能是個長身玉立的美男子。
陽光從窗邊撒開來,印在少年的臉上,仿佛渡了一層金邊,為這少年平添了一份溫柔。
可少年神色似乎不大好,正煮著藥,手裏拿著扇子不斷煽動,顯得有些急促。而少年的另一隻手,還攥著一張平安符,攥得很用力,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捏碎了。
而細細一看……
這平安符怎麽和景行送他的那個尼瑪的一模一樣?
可能天下平安符一家親吧,大同小異也沒啥。
雖然隻是幻境,可這少年像是察覺了葉濯林的目光,煽火的動作一頓,揉揉後頸,而後一偏頭,好巧不巧正對上了葉濯林的眼睛。
葉濯林登時一愣,心想這少年絕對是個帥哥坯子啊,整張臉的任意一個零件都是那麽好看,而且怎麽有點眼熟呢?回憶一下。
嗯……嗯?
然後他驚奇的發現,幻境裏的這個人……特麽的有點像景行?
這是他震驚之餘的第一感受,可他再仔細看看,便發現幻境裏的這個人,除了臉,剩下和景行真是丁點都不像。
他認識的景行,風度翩翩,溫潤如玉,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雅人深致,以行動詮釋何為“謙謙君子”,而幻境中的這個人,麵龐顯了幾分青澀,扇扇子的動作顯然是生疏的,卻又很賣力,行為更多的是少年所獨有的莽撞,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可葉濯林還沒好好想這倆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幻境中的少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扇子,走了過來,越來越近,和他對視片刻,一雙眸子幹淨明亮得很,而且那眼神……簡直是含情脈脈,都快滴出水了。
完了完了這肯定不是景行,景行那是溫柔,和脈脈沒半毛錢關係。
葉濯林剛慶幸自己分清了是非,卻見那少年突然低下頭,那角度,不偏不倚宛如隔空親在了他的唇上。
……臥槽!
還伴隨著那人畜無害的青澀嗓音:“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你說的。”
“……”哎尼瑪,這都什麽鬼玩意哦。
葉濯林猛的一驚,下意識就破出了幻境,直到看見壁障對麵的景行,他還是懵的。
顯示的幻境難不成就是問題的答案?也就是說,如果沒答上來,就把答案在他腦子裏翻江倒海一遍?
比如什麽玩意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他再文盲,也知道這是情話啊,還是他顛來倒去僅知的幾句情話之一。
葉大文盲還沒來得及把自己已知的情話翻出來苦思冥想一番,便見景行那邊的石壁上再次出現了一行字:“請問,你身側之人受過最嚴重的一次傷是什麽時候?”
葉濯林鬆了口氣,這還不容易?當然是二十歲那次啊!差點死了都,具體發生了什麽呢?那不簡單,自然是發生了……嗯?
葉濯林心一沉。
對啊,發生了什麽?他根本不知道啊。
這事他早就記不清楚了,可他總是理所當然的不在乎。記憶像是不知不覺便被人憑空抽走一樣,平常根本意識不到這一欠缺,直到認認真真思索相關問題,才會想起有這麽一樁事。
那燒發得忒恰當,直接把他頂重要的記憶燒成一片空白,而景行是從他這裏讀取到的記憶,所以……
所以,石壁上的字怎麽消失了?
葉濯林瞪大了眼,直到兩人之間的壁障消失,他都久久說不出個字。
景行……答對了?
把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問題答對了?
荒合劍周圍的光暈已然更亮了,隱約像是有細沙漂浮,而後便如鬼魅般直接飄了過來,葉濯林一碰著劍,那劍便老老實實將周遭光華逐漸收斂。荒合劍身泛著青冷的光,令人無端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肅殺之氣,終於有了名劍該有的樣子。
而充滿肅殺的劍此時平靜地躺在了葉濯林手裏,哪怕好不容易有了尊嚴,也絲毫無法吸引主人的一丟丟目光。
若劍有靈,這把八荒六合第一劍怕是得委屈死。
葉濯林當然無暇顧及這是第一劍還是第二劍,他現在腦子完全是亂的:“你怎麽會……會……會答完這道問題就直接過了?”
大事謹慎如葉濯林,終究將疑惑埋在了心裏。
可景行又不是傻子,這問題答出來,他自己都覺得不恰當,但葉濯林沒問,他也不會自討沒趣去答,隻順著道:“雙生門就是這個規則,答錯了會陷入幻境,然後任務是繼續的,不是重來。”
“哦……”
景行瞥了一眼被葉濯林基本無視的可憐的荒合劍,轉移話題:“你在幻境看見什麽了?”
“呃……”葉濯林登時噎住,總不能說“我看見了一個長得和你好像但氣質完全不一樣的小屁孩親了我一口並且對我表白”,這簡直太不要臉了。
葉濯林最終是嘻嘻哈哈道:“沒看見什麽,就是些以前打仗所經曆的記憶,正好懷懷舊,你呢?”
“是麽?哦,我沒有幻境。”
“……”好吧,景行不是活人,把這事忘了。
景行對這敏感話題是全然不在乎的模樣,隻笑著隔著衣袖拉住了葉濯林的手,溫和道:“出去吧,任務圓滿,你該去下一個世界了……哎等等!”
“怎麽了怎麽了?”葉濯林忙問。
“咳,這個……”眼見景行居然還磕巴起來了,葉濯林還以為是什麽重要的事,整個人都嚴肅起來,卻聽得景行很不好意思地道,“還有第三個分任務,咳咳,係統不好意思和你說,已經和我說了,任務是……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