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入了這朝堂便回不了頭。
“當年苦塵大師的確這麽說過。”
“十三今年已經二十五,再過不久便會迎來他二十六歲的生辰,若是苦塵大師所言非虛,那麽,十三必定在劫難逃!”武定帝說起這個,臉上除了焦躁的神色之外,更多的,是濃濃的關切。
高奇心中暗暗琢磨,十三月,果然是帝皇手心上的寶。
可能武定帝連太子的生辰是什麽時候都記不住,而對十三月,卻是關心細微。
他安慰皇帝:“皇上也不必著急,過了這麽多年了,也許當年苦塵大師的預言,已經有所變化了也不一定。”
雖然這麽說,但是高奇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的牽強,想想苦塵大師這麽多年對人命數的論斷,可是從來都是不曾出過什麽差錯的,而且,當年苦塵大師信誓旦旦地說過,十三月二十六歲有個劫此生最大的劫難,若是能夠平安度過,便能夠長命百歲,若是度不過,那就再也度不過了。
這些年來,武定帝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十三月,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當年苦塵大師說的十三會遇上的劫難,到底是什麽劫?”
在流殤夫人出現之後,武定帝甚至有個猜測:“這個劫,是不是流殤夫人給他帶來的?”
高奇心下一驚,臉上卻是十分鎮定:“不會吧,終究隻是一個婦人,而十三爺是天命貴子,她是如何都撼動不了十三爺的!”
“話雖如此!”
武定帝還是不大放心,躊躇了一下說道:“明天便是十五,苦塵大師會露麵,你安排一下,明天朕要親自去問苦塵大師。”
“皇上。”
聽見皇帝要親自出宮去,高奇未免有些的擔憂:“苦塵大師在十三爺出生的時候便說過,天機不可泄露,您就算明天去了,苦塵大師也可能不會透露,佛家人,最是講究天意,怕是……”
當年苦塵大師就不肯說出來的事情,到現在,估計更是不會說了。
武定帝惱怒地低吼:“朕一定要知道!”
他一掌拍在桌麵上,目露凶光:“朕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毀了十三。”
見他這麽堅決,高奇不敢說什麽了,再多說的話,他的項上人頭,可能就保不住了。
“既然皇上一定要去,那奴才這就下去安排!”
皇帝臨時決定出宮,高奇不敢懈怠,連忙去安排出宮事宜,留下武定帝在殿內徘徊,久久不能釋懷。
對他來說,今晚上的事情有喜有憂,喜的是十三月竟然答應好好聽他的話,憂的是,他真正看明白了,十三月對流殤夫人,是真的上了心了。
這樣的上心,讓他十分的憂慮。
第皇家,最是不能多情。
十三月提著宮燈一個人走在宮道之上,到了永巷,遙遙便看見那女子站在那裏,手中提著一盞白色的風燈,目光直視著長長的永巷,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便徐徐地回過頭來,看見十三月走過來,目光含笑。
這笑,笑得他的心癢癢的。
他隻好把這癢給壓了下去,臉上不動聲色,其實心底,有萬千隻螞蟻在啃咬。
“你在等我?”
在她的跟前站定,他言辭冷淡。
明明是想要溫和一點的,奈何總是放不下那高傲,隻得淡漠而且疏離。
流殤夫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輕輕點頭:“一起走吧。”
剛才他在殿外等了那麽長的時間,她又在這裏等了他很長的時間,彼此等待,心照不宣的,但是誰都不輕易表露自己的心意。
十三月頷首,兩個人舉著風燈慢慢地朝著長長的永巷走去,永巷兩邊懸掛了一盞盞琉璃宮燈,散發出幽藍色的光影,人走在其中,渾身都會鍍上一層迷離的光暈,顯得格外的不真實和夢幻。
她走在他的身邊,神態自若。
而他,卻是要硬生生地壓下心中的那股癢癢的感覺,才能表現得淡然。
誰都不開口,兩個人之間有種詭異的氣氛,但是,縱然不說話,這樣安安靜靜地走著的時候,兩個人也幾乎不覺得有什麽尷尬,或許,這就是彼此之間的一種默契,這樣的默契,隻有彼此的心才能感覺得到。
走了一段路之後,流殤夫人率先開口打破了這沉默。
“你今晚來,是為了我?”
她從來都是直言不諱的,十三月的應對,卻顯得格外的青澀,他偷偷把翻湧的思緒壓下去,才能冷靜地回答:“嗯。”
就是這麽惜字如金。
流殤夫人笑了笑:“怕你父皇把我殺了?”
每一個人心裏都心知肚明,那一次在皇宮之中遇刺,一定是皇帝所為的,但是,誰都沒有證據,計算有證據,能奈他何?
如此,便沒人再提那件事了。
十三月不喜歡這個女人這麽直白,就像是她明明知道這會是一條不歸路,還是要走,這樣的感覺讓他十分的不痛快。
她的紳、體裏,有一股自我毀滅的戾氣。
語氣便變得煩躁冷硬了起來:“你覺得呢吧?”
這個女人,總是能夠輕易地看穿他的心思。
“我覺得是!”
流殤夫人把十三月的這變化歸結為孩子氣,他一直都是這樣的,顯得十分的易怒。
或許十三月在別人那裏總是能夠深沉狠辣,但是在她的跟前,所有的動作言語,都青澀而且生硬,或許是時間隔得太長了,這個男人還不大適應她的存在。
或許,她現在的樣子,已經和他所認知的那個人,相差甚遠。
在這樣的心理落差之下,他沒有辦法平靜地對她。
“太自負的女人,是的很讓人討厭的。”話裏帶了刺。
自是知道他現在的心境,流殤夫人也不理會他,隻是看著前方一一步步地走,不自覺便慢了下來,已經很少有人肯這樣安靜地陪她走完這長長的路,有時候她一個人走著,從來都不敢回頭看。
看見自己的影子,都會覺得惶恐。
當然,這漫長的六年,她已經逐漸習慣了這樣一個人走。
眉眼上還是帶著淺淺的笑意,似乎在他的跟前,她便也隻能有這樣的情緒,隻是語氣之中,多了幾分婉轉的感慨:“已經六年了呢,我記得最後一次我們見麵,也是一起走了這長長的永巷。”
那個時候她從皇宮裏辭別皇帝出宮,是他等在永巷口等她。
然後兩個人安靜地走完了這永巷,那個時候,兩個人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一句道別,都沒有!
她忽然猝不及防地提起六年前,十三月眼底逐漸浮現了複雜的情緒,心裏有一塊空闊的地方冷風呼嘯,這樣的感覺,讓他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被抽空。
甚至不敢問,這六年,她是怎麽走過來的。
連句心疼的話,都不敢說。
她卻好像全然不在意這六年的生活,自己悠然自在地慢悠悠地說著:“六年,對整個生命來說,實在算不上很長,但是,對於一顆煎熬的心來說,實在是太長了。”
十三月一顆心,宛如刀割。
他能夠品嚐到這話裏最深的情感,明明沉重到他不能承擔,偏生被她說出來,卻風輕雲淡得教他無言以對。
該說些什麽呢?
風聲越來越大,雪下得有些大了。
他的腳步放慢了一些,便看見雪花落在她的發絲上,女子的墨黑的發絲,逐漸變成了白色。
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果時間就這樣停留,也是極好的,至少在這屬於他們的時間裏,他能夠和她,一夜白頭。
隻是,她隻顧著往前走,風雨兼程,似乎並沒有停留的意思。
這個女子的心,已經放逐到了天際,他快馬加鞭,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趕得上。
那一句在心中已經碾轉過了萬千次的話,終於問了出來:“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回來找我?”
若是她肯回來,就算是刀山火海,他都會保她平安。
隻是,她最終選擇在這六年裏,讓別人陪在她的身邊。
流殤夫人聽得他的話,忽然便停下了腳步來,微微側過身來看著他,那雙眸子,盛著某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婉轉溫柔地淺笑,聲線輕柔:“因為我比你明白,有些路,必須要一個人走。”
這六年,成全了她所有的成長。
十三月從她眼裏清淺的笑意中忽然看出了陌生疏離的情感,心裏疼痛難忍,這些年,她也已經把他排除出了她的生命,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他心下煩悶,嘴上當是不饒人的:“那為何現在又來找我?”
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她回答得格外的流暢:“因為我知道,在大齊,也隻有你,不會背叛我!”
背叛這個詞,太犀利,也太刻骨。
十三月的眸光一滯,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幾分複雜。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當年的事情,現在還是一團亂,他醉生夢死這麽多年,已經從當初的那個翩然少年,變成了現在人人口中畏懼的鬼十三,這天下在他的掌心之中,越來越遠。
而她,卻希望他去爭,卻搶。
路那麽長,可是最終還是會走到盡頭,永巷盡頭,便是宮門。
出了宮門,兩個人便要分開開走了。
她進宮已經半天,現在長淩他們應該是極其擔心的,想著,便躬身和十三月告別:“到了分岔路了,十三爺走好!”
禮儀周到,卻疏離得讓人覺得心無所依。
見她轉過身去走的毫不留戀,十三月握著宮燈的手微微收緊,忍了忍,卻還是說出了那句話:“我會聽你的話去爭去搶,你能不能也聽我一回?”
流殤夫人的腳步頓了一下。
不回頭地說:“你說。”
身後的人似乎在想著該怎麽樣開口,短暫的沉默,爾後才竭力平靜地開口:“不管以後世事怎麽變,你都不要騙我半分!“
他最怕的是,她把他拒之門外,成為了陌生人。
流殤夫人手中風燈晃了晃,說來十三月已經答應了她這麽大的事情,讓她答應他這麽無關緊要的事情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妥當的,但是,她還是覺得心裏虛得很。
她要怎麽做,才能算得上是不欺騙他?
風燈被風吹了吹,那層薄薄的紙似乎擋不住寒風,燈影搖搖欲滅,她終是沒有答應他,回過頭來言辭清冷地道:“夜深了,快回去吧。”
身後的男人,風從他身後吹過來,他一身白衣提著風燈站在那裏,那身影,孤寂得可怕。
終是難以入了她的心。
她不忍心再看,轉身便走。
風雪再大,也阻攔不了她離開的腳步。
他始終站在原地,目送她走到長街的盡頭,她用最為決絕的背影告訴他,有些人,就不必再去追。
從長街角落裏轉出來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十三月的身後,見他站了許久,便輕聲道:“主子,風大,回去吧。”
“風盡,你告訴我,怎麽樣才能用最快的辦法在朝堂中站住腳?”
十三月忽然開口問。
風盡微微錯愕,這要是在以前,他是怎麽也想不到十三月會問出來這個問題的,這個男人,從來都對朝堂上的事情詬病不已,對皇子之間爭寵奪勢更是不屑一顧,而現在,他也放下了所有的清高,所有散漫慵懶,加入了爭寵的行列。
這一切,無非就是為了一個女人。
“想要迅速在朝堂乃至天下之間站穩腳跟,最重要的,還是立功,收人心!”
風盡為他出謀劃策:“屬下得到消息,今年寒冷加上暴雪,青州失收,災情嚴重,無數的人吃不上飯,百姓流離失所,屬下猜,這事情青州刺史很快便會給皇上呈上奏折,屆時,皇上一定會派朝廷重臣前去賑災安撫百姓,這是主子的一次好機會。”
去賑災,最是收人心的好時候。
十三月明白風盡的意思,筆直地站在風雪裏,喃喃自語:“踏出這一步,便真的回不得頭了!”
隻要踏入這爭奪帝位的泥潭之中,就是注定的,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風盡點頭:“可是,就算主子不踏出這一步,別人未必就把你當成局外的人,這麽些年,主子沒有在朝局之中,卻也時常被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