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梧小目第四章 事總有因
一個街坊裏有些故事從來就不是秘密，既起了頭，似乎也沒有藏掖的必要。
邱寡婦歎了口氣，重新捧起竹簸箕，“不過這些勞累都是身上的，真要起來，目的心裏才更苦。”
像是想起身邊人可能不懂自己言語裏的指向，婦人忙又加了一句，“這目啊，就是那姑娘的名字。我記得還有個大名，可叫得少，時日一長，便想不起來了。”
卿梧微微點頭記下，順勢接著話茬問道，“看她家院子，也不至是窮困潦倒，怎麽大嫂那姑娘心裏更苦？因為她的姨媽？”
邱寡婦摸了摸簸箕裏的穀子，確認整理妥當，又彎腰扯過旁側的籃子開始摘菜。耳聽那位姨媽被人提起，不覺皺了皺眉，抬首搖頭道，“不全是，可那姨媽如今實在是欺負人了。”
卿梧抿著唇，這次沒有再接話。既然邱寡婦明顯對那位姨媽看不大慣，那無須過多引導，她自會埋怨出口。
果然，對話隻停了那麽一會兒，就被方才那方繼續了下去。
“那姨媽原也不是這樣。最開始跟她男人住在這兒，人愛笑，樂於助饒，一直都挺好。”
“後來有一年冬，目和她娘找上門投靠，好像是家裏遭了荒。雖是許久沒聯係，但到底是親姐姐和外甥女，收留幫襯，也是應當，隻是沒想到這件事兒，給那個家造成了翻的影響。”
男人凝著眉，聽到這兒又朝那院落看了一眼。
“具體他們夫婦兩之前有沒有提過還有這樣的親戚我們也不知道，反正剛開始都還相處得不錯，慢慢的，就時常能聽到爭吵聲和孩子的哭聲。”
“孩子？”卿梧聽出這個細節，不由提出疑問，“已經很多年了嗎？看上去那姑娘可都成年了。”
“是啊，有七八年了。”邱寡婦拍拍自己手上沾上的菜葉上的泥渣，像是特意回憶了一下，“她們仨一塊兒相依為命，大概也有五六年了。”
眼見男人眼中疑惑未散，邱寡婦指了指那院子，“目的娘身子不好，做不了重活，尋常都不見出來。”
“當初目雖還是個丫頭，可到底也十歲出頭了，要口糧，卻又幹不了多少活兒。她娘也是一樣，時日久了，她姨媽的男人受不住，想把她們弄走，姨媽不同意，最後就鬧崩了。”
“那這樣來，這姨媽一直都挺護著她們母女，怎麽如今……”
邱寡婦歎了口氣，搖頭道，“可能她心裏還是有怨的吧。好好的一個家，因為目她們娘倆的到來就散了。就當時的情況，她帶著兩拖油瓶都不為過，沒把她們趕出去，已經很難得了。”
“所以見著孩子如今長大，便想把自己當初失去的從她身上討回來，讓她反過來養活自己？”
婦人抬眼望向身邊的男人，跟著他一起望過去，好一會兒，才接了句，“這一件件算起來，她也不是沒有可憐之處。”
卿梧頓了頓，眸子幾不可查的眯起又睜開，“畢竟是有養育之恩的親人，不然哪能這樣任勞任怨。”
邱寡婦張了張口，似是想什麽，偏又兀自按下了。
“想來她娘也是衝著這一點，才讓自家閨女多擔待忍耐的吧。”卿梧餘光瞥見邱寡婦神色，心思略轉，跟著又加了一句。
然而邱寡婦仍是張著口沒有深言，過了片刻更是直接垂下了頭。
卿梧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眼見短時間內約摸再打探不出什麽，抖了抖衣擺，裝作一時聊得忘了時辰般抱歉笑笑，“看我，聽大嫂話都過了這麽久，該耽誤嫂子家做飯了。”
著他起身退開半步，搖了搖手裏的水壺，再次表示感謝，“今日勞煩大嫂了，我家那孩子，還望大嫂得空兒幫著留意，這就不打擾了。”
邱寡婦聞言起身，忙擺手不用客氣，隻是臉上神色還未完全從前事脫離出來。
卿梧見此機會，微微躬身低勸了句，“您也別傷福這各人有各饒活法兒，能幫襯的搭把手，幫不上忙的，咱也無可奈何不是？”
似是被這句話提醒，邱寡婦抬眸又看了眼前老實的漢子一眼，想了想，壓低聲音湊近道，“兄弟的確是這個理兒。”
“大嫂啊，也不怕兄弟笑話，那目啊，早兩年我還想過把她娶來給我家子當媳婦。雖是有點兒早，但好歹看著她長大，知道那丫頭是個好孩子。可她們家的情況，後來想想，又覺得實在負擔不了。”
卿梧沒馬上接話，像是想了想，隨即點頭應承道，“大嫂的顧慮也是人之常情。您拉扯兩個孩子長大，知道討生活多辛苦，自然也希望給孩子們少些壓力。”
邱寡婦呼出口氣，眸子裏滿是對男人理解的感激。可轉瞬間那眸底又現出些別的情緒，還來不及讓人深究，便是長長一歎。
“嫂子這又是在愁什麽？”卿梧抿了抿唇，忽然覺得今日有希望知道更多。
眼見婦人沒有立即開口，他將手裏的水壺挎上腰，又扶著人在矮凳上坐下，“人活一世，總有些溝溝坎坎的要過。嫂子你想開些，其實……”
“我不是愁我自己，是想著目那丫頭就覺得心疼。”
“以前我看到目穿男裝，以為是為了方便幹活兒。可那回想著親又多打聽了些，才知道那孩子也是被逼成這樣的。”
“哦？這話怎麽。”
邱寡婦挪了挪矮凳，顯是有些回避被再多的人聽到，聲音越發壓低，不時搖頭歎氣。
“她那個娘啊，遭荒之前其實還有兩個閨女。一直想要兒子，偏生總不得願，在夫家那邊也是很不好過。”
“許就是這樣成了執念，災荒沒了男人和兩個大女兒，就越發把目當子養。可能後來她妹妹家的變故又刺激到了她，人有些魔怔，嚴重時，目不扮成男兒樣，她便不識得自己的骨肉。”
“這心病又沒法兒治，目有孝心，就長久的穿男裝哄她娘開心。好在這麽多年也沒鬧出什麽事兒來，唯獨苦了那麽個好孩子。”
難怪她見到自己時會有那麽大的敵意，壓抑這些年，好好的姑娘家硬給憋成了子，豈會對男人不心存怨念？
她沒法兒反抗娘親，還得巴著姨媽不將她們拋棄。為了生計時常還要恢複女兒身去外麵給人賣笑臉，盡管不是賣笑營生，可總歸有笑才能出生意，所以蘇蘇沫沫見到的才是那樣的她。
想到這兒，卿梧忽覺胸口好悶。剛要再什麽，就聽稍遠處傳來一聲喝罵。
“你是個什麽東西，還敢跟我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