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霍桑凝第二章 留下雪夜
入冬多日，天氣寒涼得厲害。
桑凝跟隨卿梧前本就居於南方，加之有些防身武藝，比起尋常女子，抗寒能力自是不差的。可今歲這個冬季，到底讓她有些不適了。
近段日子每每過了亥時，桑凝就會生一個火盆，提到明霍的房裏，一麵給自己驅寒，一邊讓再度空置一整個白日的房間添上些許溫度。
明霍終究是皇子出身，所曆再難，溫飽總歸還有保障，而如今這座小院，很多方麵都還做不到。
因為師父的指示，她不能輕易求助，加上明霍身邊可信任之人還不多，是以小院如今，還是隻有他們三人作伴。
墨竹一向跟著明霍在外，大多數時候，桑凝的時間都是自己打發。她會在附近醫館做些工，隻是準備的藥材如今已所剩不多，工錢如果除開她的用度還要考慮藥錢，那可就緊張了。
桑凝盯著比之前多加了根炭的火盆，抿了抿唇，心底生出些急躁。
明霍在方盟主跟前拿到差事也已有三兩月，嶄露頭角，意味著會有更多人關注，出現更多的競爭者。而她作為他的“後盾”，這些事並不能拿去分他的心。
明明遠離京城找條安穩路子過也不差，可他這般折騰，一切儲備都顯得捉襟見肘。
房中的炭一圈圈的忽明忽暗，桑凝歎了口氣，思量著自己如果傳信給已然離開衛京的師父，會不會得到其他的回應。
偶有寒風從窗棱的縫隙裏吹進，但礙於火盆，並不敢對桑凝造成多少影響。
更漏的聲音在黑夜裏有節奏的響起，而當從思緒中抽離的桑凝再聽，她忽然發覺自己聽不到了。
視線揚起再轉，窗頁上隱約有影子閃過，小小的，不知躲藏，帶著涼意。
桑凝起身輕打開窗，微微淩冽的寒風魚貫而入，擦著皮膚，卻帶來眼前別樣的風景。
下雪了。
雪花不大，隔著前廊，還不能飄到桑凝眼前多少。她也不是沒見過雪，偏生這一瞬，還是有些發愣。
因為雪景美嗎？不，因為雪夜最容易毀屍滅跡。
下意識的，她就開始擔心起未歸的明霍與墨竹會不會遇上什麽麻煩。盡管他們的武功用於自保絕對綽綽有餘，可如若對方早有黑手，如若對手過多，那什麽都是枉然。
前後兩三月，明霍雖還沒受到過大的傷害，可桑凝看得出，有幾次他回來，衣衫上都有打鬥過的痕跡。
由於日日診脈，桑凝知曉他身上的血腥氣與己無關，是以這些事，他們從沒有多談過。然而今夜，她總覺得，非談不可了。
已經看得出積雪的風景被桑凝重新隔絕在外，她返回拿鐵鉤挑了挑炭火，剛欲坐下，就聽院子裏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接著就是墨竹焦急喚她的叫聲。
鐵鉤扔在一邊，桑凝快步拉門而出，一片雪白中，一團深色陰影不斷蠕動。
墨竹聽到響動，迅速偏頭看了一眼確認來人，直接道，“我們遇到伏擊，主子受傷了。”
桑凝聞言，迅速抬頭向四周打量，身子側轉，“先進來。”
小院尚還安全，可雪地裏的血痕並不能忽視。桑凝草草用腳將血跡蹭去，轉身回房，那邊墨竹也已把明霍架上了榻。
“外傷有哪些？”沒多問兩人在外到底遭遇了什麽，為免遺漏，桑凝開口就讓墨竹先行告知她已然存在的傷處。
“左手臂，右小腿，應該還有內傷，其他的我也沒看到。”墨竹把明霍的雙腿搬上榻，扯動了傷口，自己也不禁抽了口冷氣。
桑凝瞥他一眼，俯身粗略檢查過明霍的手腳，抬手在他胸口按了按，“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疼痛讓明霍皺眉睜眼，方才因為失力而驟然跌落在地的短暫昏迷就此終結，奈何剛想說話，翻湧的內息就令他猛的咳嗽起來。
桑凝抿著唇，想到這些傷都會同時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出現，有些頭疼，卻也沒沉浸其中。
“去把熱水燒上，然後把我房中的藥箱拿來。”女子邊說邊大力撕開明霍的衣袖和褲腿，動作利落，全然未受驚嚇。
墨竹看了眼將將平複住呼吸的明霍，正要轉身行動，手腕就被一片溫熱覆蓋。
“你的外傷不深，但行動中容易拉扯。東西拿過來以後，盡快處理包紮。”桑凝收回手，回身將火盆朝床榻勾近幾分。
“他這兒有我照顧，你應該還有別的事兒需要處理。”
不管明霍明日能不能如常出現在眾人麵前，如果作為他親信的墨竹也一並“牽連”，那他好容易在盟裏積攢起來的優勢就廢了。
墨竹心裏明白，頷首應下，轉身按住胸腹之間的傷口，就外出準備去了。
桑凝把燭火挑亮後端到了榻邊，男人那雙鳳眸睜著，沒看她，隻一味盯著幃頂。
她診著他的脈，用墨竹送來的熱水清洗他的傷口，上藥，包紮，喂他以備不時之需的藥丸，最後撐起身子從衣櫃裏拿了套幹淨衣裳放在他手邊。
“你先歇息片刻。等藥效起來後，內息會更容易控製，之後.……”
“他真的會受傷嗎？”
男人的嗓音透出疲憊，可那雙緊跟過來的眼，昭示著這個問題對他的重要。
桑凝手上動作一頓，合上藥箱蓋，抬眸反問，“那你當初為何不殺了他？”
因為他察覺到傷他亦會自傷，況且，他若死了，他沒有百分百的自信能留住她。
眼見明霍不答，桑凝在火盆旁蹲下身。鐵鉤沒有目的的戳了戳木炭，好一會兒，輕聲開口道，“突然出現外傷，那邊處理起來，也不會多好過。”
明霍偏頭看向那忽明忽暗的火光，簌簌的雪花在外，突然低笑出聲，“不會的。或許，這會是個鏟除異己的好機會。”
桑凝微怔，隨即也明白過來。她張了張口，下意識想問他又會怎麽利用這個機會，音節尚未出口，就緊急叫停自己的“多管閑事”。
過暖的溫度讓女子眯了眯眼，她伸手出去，朝看起來溫和的木炭靠近，可還沒有真的觸上，她便霍然起身。
“你休息吧，喝藥的時候我再過來。”
“桑凝。”
沒多詫異，桑凝隻當明霍還有交代，一手按著藥箱，一麵回頭望去。
明霍抿了抿唇，眼神微有閃躲的輕咳一聲，就連話音都有些不穩，可內容卻清晰簡潔，直截了當。
“留下來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