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擇路而行
受傷初愈的婢女才回太後身邊伺候兩日，就發覺了她的不太尋常。
雖說宮中的日子本身就因為區域的限製而少了很多樂趣，但按照太後以往在穆廷寺及回宮後的大部分習慣來看，如今靜坐不語的模樣，到底十分異常。
婢女小心翼翼的又打量了太後一會兒，正想著是否要張羅點別的事兒幫太後分神，就瞥見殿外長廊下立了一道人影。
眼見太後還未發現，婢女轉步靠近，低聲詢問，“怎麽了？”
來人搖了搖頭，指指身後道，“又有茶送來了。”言罷抬眸時，還下意識的看了眼太後的方向。
婢女揚眉朝侍從的身後看去，托盤上是一套精致的茶具，空氣中隱有茶香，搭配放在一起的一小碟點心，竟似有在夏日裏安撫人心燥熱的作用。
婢女抿了抿唇，複又看看殿內依舊獨坐一邊的太後，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心裏做了個決定。她抬抬手，示意侍從將托盤替給自己，“你們都下去吧，太後這邊我來伺候就好。”
侍從接過身後宮人的呈遞繼而交接到婢女手上，耳聽她如此說，隻稍稍頓了頓，便垂首道，“那就有勞姑姑了。”
婢女頷首，隨即轉身向殿內移動。廊下的侍從注視片刻，回身揚手一招，周圍幾名宮人應而退下。
婢女將托盤推放到圓桌上，沒先急著開口，而是動手倒上了一杯。周遭的夏暑氣息越發濃鬱，可夾雜其中的茶滋味，又令這種組合多了些平心靜氣的驅動力。
婢女端著茶，緩步走近太後的那架輪椅。她順著太後視線的方向望了望，確認她隻是在發呆後，輕聲拉回她的注意力，“太後，您用點兒茶潤潤嗓吧。”
輪椅上的婦人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也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故意不理，直到婢女又喚了一聲，她這才緩緩轉動脖子，沒多細看的接過了婢女手中的茶盞。
婢女抿唇注視著直接掩蓋吹茶就欲飲下的太後，沒有提及茶乃誰人所沏，算是她的一個小小鋪墊。
然而還不等她開口引導，輪椅上的太後已在抿下一口茶後皺眉質問，“怎麽把她的茶給哀家送來了？快去倒了！”
太後說著就將手中的杯盞朝婢女遞了過去，仿佛多拿一刻，她就渾身不自在一般。
婢女垂眸接過茶盞，觀察了一下太後的神色，終是出言低問，“太後這次是真的不打算再接受她了嗎？”
剛欲調整坐姿的太後聞言身子一頓。她狐疑的偏首看了眼身側的婢女，眸光有些發冷，“你什麽意思？你這是倒戈了？竟然還為她說話。”
如此責問，讓婢女立即躬身行了個大禮，口中也連忙解釋，“太後您誤會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怎麽會向著她呢。當初可是您救了奴婢，如此恩情，奴婢豈會生出異心。”
太後眯眸盯著婢女瞧了半晌，見她惶恐不似作偽，言語細想之下仿佛還有別的內容，臉色稍緩，複又抬了抬手，“你先起來回話。”
婢女小心的看了太後一眼，這才直起身子，道了一句，“謝太後。”
太後沒有再說什麽，但很明顯，她的注意力已經被拉了過來。
婢女調整了一下呼吸，依舊端著她手中未被置下的杯盞道，“不知太後您有沒有發現，您近來許多時候，都在獨自發呆。奴婢猜想，您所思所慮的內容，恐怕就與這盞茶的出處有關。”
太後凝著被婢女用雙手稍稍推前的茶盞，視線隨即上移，“所以呢？”
婢女沒有收回手，反是就維持著那樣一個姿勢，“奴婢不願看到您為煩事所累，是以想建議太後，盡早與此事做個了結。”
眼見太後有聽下去的意思，婢女趁熱打鐵道，“如若太後決心不改變，那麽不妨回穆廷寺休養，不再與她多打照麵。可若太後有所不忍，那與其困守宮中，不如朝外邁出一步，興許能有不一樣的收獲。”
“哀家是太後，憑何要哀家去回避她？”太後轉眸看著近前的婢女，似乎極為不滿她的提議，“何況就算哀家心軟，那也該是她那個晚輩來向哀家服軟，不做到這一步，哀家絕不考慮去接受她那樣一個人！”
婢女有些無奈，思考片刻後，這才繼續，“太後當初沒答應協助罪妃孟氏，不就已經至少是放棄了取她性命這一條嗎？既然如此，與其在宮中時不時碰麵，您離宮前往穆廷寺，也算能圖個清淨不是？”
“哼，隻要她不做那些無用功，哀家在宮裏也挺清淨。”也許是主動退出的這個選項讓太後一向好強的個性不能接受，不管婢女怎樣規勸，她始終覺得，不能是她避著她。
“那如果有一日她離開了，太後會覺得遺憾嗎？”
沒等太後應聲，婢女接著再道，“太後若放不下舊怨，那麽撕破臉皮不再往來，也沒什麽不可以的。皇上夾在中間是會有些難做，但他也是孝子，不會為了她就再不理會太後。”
“假使到那時她真的攛掇皇上與太後斷絕往來，那麽就足以說明，太後沒有看錯人，皇上也會深思自己的選擇對是不對，這些糾葛更是能有個說法。”
“那件事後，桐鷲宮的送茶就不再是日日進行，可換個角度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婢女看看太後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下稍定，“太後，人人遇到那樣的事兒，都需要理解消化一段時間。她能在事後繼續奉茶一事，已然表明了她不想就此劃清界限的態度，您何不給她和自己一個機會？”
“太後，如果您與她之間有親緣，有任何一種足夠親密的關係，那麽您等在這裏，或許總有等到她軟化的一日。”
“可你們之間舊怨太多，樁樁件件，都不是可一筆帶過的小事。您換位想想，她這樣不求回報的孝敬，又還能延續到幾時？”
“所為沒有回應，所情石沉大海，當她有一日放棄了，奴婢隻怕太後您真的會後悔。”
婢女說到這兒，將手中茶盞又朝前遞了遞，“太後，您如今一嚐就知道是她的手藝。假如您真心不想拋卻前事，那便一並忘了這手藝下茶水的滋味吧。”
良久過後，始終沉默的太後突然開口，“敏璃今日怎地還不過來跟哀家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