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啟示及身
原就寂靜無聲的大殿靜得詭異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帝王的無言，或許是因為女子語氣裏的不以為然，又或許，是因為那女子毫無避開的眉眼。
蔻丹率先將視線收回，一路上聽了不少關於這位新寵貴人的傳言，而妖顏惑主，恐怕就是對當下情形最“適當”的描述了。
思及早前在鬆楓山上收到的沒有落款的密信，蔻丹心中的疑惑不覺更深。
她本不想再踏足這片衛京皇城，或者說從四年多前開始，她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天真的小公主。
那個人的出現，改變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不想再受他影響，卻鎖不住自己的心。
皇室公主，能在宮外遊居多年，已是一份兒別樣的恩賜。
當初她就曾決定，不會再奢望更多。即便有一日皇兄為她指婚遠嫁，她也不會因為辭別，再踏入衛京一步。可那封密信，終究是打破了她的誓言。
到底是自己不甘心，但這一次，等待著她的又是什麽呢？
在蔻丹兀自陷入思緒的同時，殿中相繼反應過來的人已開始低聲議論。
靜嬪聽見洛筠承認，更覺她是有意捉弄，眼眸一挑，冷聲一哼，唇邊笑意帶著欲蓋彌彰的厭惡，“筠妹妹這一出，不知玩的是哪出戲？是規則聽不懂還是為何，姐姐當真是不太明白。”
杜清蹙著眉，到底對靜嬪這席相對保守的冷嘲熱諷感到不悅。
使臣當前，如此態度未免有些太不收斂。隻是洛筠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若說不是故意，杜清確想不到其他可能。她伸手捏了捏明澈的手心，見他挑向高階之上，片刻後不由會心一笑。
染霜此時也將視線移到了祁軒身上。男人緩緩揉搓著手中紙卷，眸光深邃如夜，即便在靜嬪說話時亦不曾轉眸給她一個關注。他一味望著身側的女子，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染霜忽而又感覺到了那束朝自己這邊投來的視線。她不著痕跡的偏首查看，卻莫名在鍾鳴的眸裏看到了疑似閃躲的情緒。一閃而過，幻影一般。
靖承再度瞥了眼對側的蔻丹，作勢輕咳一聲，眼眸示意，而後才重新關注起那高階上的風雲變幻。
不是很久的時間裏，因著被質問者的忽視，感官上像是過去了許久。
洛筠將眸光悠悠轉過，伸指勾了勾發，與發上成套的扇形耳墜便露了出來。
她眼睫輕闔再展，聲音清清淡淡，“既然遊戲規定是要寫下自己的拿手之藝，洛筠不才，無最擅之技，當著帝後使臣的麵兒也不敢搪塞，隻得以實相告。”
女子首先把自己貶低，弄得與之相對的靜嬪一時也不好再多斥責。
祁軒有些玩味的勾起唇角，看來她方才口中的劫數要到了。
眼見留下的時間裏靜嬪終於尋到了話頭，洛筠淡淡一笑，掐在她開口之前，“紙卷為空，抽卷之人自然可以隨性發揮。命題比自選向來更設框架，姐姐不懼便罷，為何要來指責妹妹？”
“我……”靜嬪收勢清嗓，旋即再度開口，“姐姐並非覺得為難，隻是想提醒妹妹，規則就是規則，一味不走尋常，吃虧的也是妹妹自己。有些習慣，妹妹還是改改得好。”
洛筠聽出靜嬪在挑剔自己的過往，手袖甩了甩，轉首看向男人，複又落回殿中的女子，“姐姐說的自然不錯，隻是一直以來並無人提過妹妹有習慣不好，看來當真需要反思一下。”
“不過.……”沒等靜嬪判斷出自己最後一句的主語，洛筠笑著又道，“有身價的人，從來有得選也不需要改變，姐姐有此經驗，想必受教頗多。”
祁軒抬袖飲酒，將因女子的伶牙俐齒而展露的笑意盡數藏於舉手投足間。
靜嬪聽得暗諷，立時就要反駁。結果就聽某處席案傳來筷箸敲響瓷碗的響動，不及看去，一聲輕笑就已入耳。
“爭了這許久，到底決定好要拿什麽才藝上場了沒？光知道動嘴皮子，本宮可是很期待這次接風宴的。”慕容瑾微擰著眉瞥向仍站立著的靜嬪，眼神似有不耐。
蔻丹聽慕容瑾開口就是心裏一驚，尤其聽她那番話，更覺出她對靜嬪的不滿。她方才一直在同自己閑聊，何時有注意過，又何時對靜嬪生出了反感？
祁軒瞥了眼說完話就不再看人的慕容瑾，雖說她的話打擊了靜嬪，但方才洛筠並未落下風，她的發言也就談不上是相幫。
查芝箬眼見慕容瑾發了話，再多爭論下去，丟的也是大衛的顏麵。加之男人麵色稍沉，不由連忙開口，“規則本就定得不細，靜嬪也不必過多糾結，快下去準備，別讓瑾公主再等。”
情勢逼得靜嬪不得不低頭，饒是再不願，也隻能留下一句“臣妾即刻準備，請皇上，皇後，瑾公主稍候”。
……
興許是情緒使然，更衣後再度登場的靜嬪明顯有些不在狀態。
或許是之前同洛筠比試過了琴曲，這一次，她改為以舞相爭。可撇不開的心境讓她的舞過於狠力，失了柔美，而後逐漸僵硬。
分明該是準備許久的展示，卻因為意外而徹底亂了方寸。
心漪將靜嬪的舞姿看在眼裏，那點點積累之下的情緒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她已是再清楚不過。從前不敢小覷的唯一賜號妃嬪，在嫉妒麵前，仍舊不堪一擊。
語兮的離開，讓紫金宮在皇帝的無視下趨於平衡，而洛筠的崛起，放大了所有平衡下隱藏的私心私欲。
自己的適當低調是正確的。想超越柴語兮那個死人已經不可能，但在洛筠成為下一個柴語兮之前，應當還有機會借旁人之手把她拉下來。
她不是柴語兮，沒理由得到男人毫無道理的完全信任。隻要有嫌隙，就有擊敗攻陷的可能。而自己，可以有嫌疑，但不能有罪證。
心漪淡淡轉眸瞥了眼高階上的查芝箬，她的紙條，可是別有深意的。
查芝箬觸及下方刻意的視線，隻頓了片刻，隨即作出決定。她執盞微抿，佯作嗆到般輕咳，自有人能領會她的想法。
顏吟看著殿中作舞之人，從前再乖巧沉靜的女子，如今也很難控製住自己的心緒。
她忽然想知道前幾次看到的淡漠無言的洛筠是否也在壓抑情緒，隻是此刻坐在男人身邊的她，她亦瞧不出多少興奮驚喜。
想到這兒，顏吟不覺在心中苦笑。若非自己對皇帝從無奢望或其他，若非她清楚男人對這個洛筠的與眾不同，那這殿中悲哀的女子，或許還要包括一個自己。
幸好，她的心不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