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底層恐懼
洛筠的意識已然渙散，她隻是循著本能的要拒絕眼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激怒他，讓他把自己丟在這裏大概會麵臨怎樣的後果，但她沒法兒識時務，沒法兒原諒他，原諒自己。
他算計了她，而她算計了那些無辜的華軍。
他們不是不能死，而是不應該死在那樣卑鄙的自己手上。軍將兵士死在戰場上本是一種榮耀，可她卻褻瀆了這份投入和付出，讓他們成為了自己的犧牲品，沒能看穿陷阱的犧牲品。
明明是自己犯的錯，明明是他不顧後果設的局，最終反讓那群無辜者承擔了後果。
所以她合該贖罪，即便將他惹惱，也不能在他手上得到幫助。
然而有些事兒，並不是心裏決定了就能做到的。
女子的反抗讓祁軒有些無奈，他可以接納她不講理或是發脾氣，但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揮過來的拳頭究竟有多麽無力。
“別打了，你現在需要取暖休息，跟我回去，至少等你穩定下來.……”祁軒盡量克製著不去引發衝突，雙手握住她還欲再動的手腕，伸腿壓住她的身子。
他忘了自己其實可以讓她就此睡去，直接將人帶走，而她那些混在雨水裏的淚，更叫他強硬不起來。
女子喘著粗氣，手腳身軀都被男人控製住。她從男人的胸前抬起頭來，沾著水的長睫顫了顫，“你別管我了不行嗎？我.……唔.……”
祁軒隻見洛筠突然皺起了眉，神色有些痛苦，方才還在發顫的嘴唇此刻被她準確的咬住。
她似乎在忍耐什麽，這讓祁軒很快就想到了她的寒疾，“跟我回去，這裏太涼，對你的寒疾更不利。”說罷便將人拉進懷裏，瞥了眼還被落在地上的大氅，考慮著撿來給她暫時遮雨。
“你，放開我，我，我不要，不要跟你.……”洛筠強自不在言語裏泄露她的秘密，伸手推著男人的胸口，身子卻突然一顫，眼前頓時黑了下去。
祁軒還沒出手隔空取物，頓覺懷裏的身子失力一般向下滑去。他以為她在故意唱反調，手臂在她腰間摟了摟，回首就要警告一句，卻看見那雙綠眸早已閉起。
她的身子似乎已經涼到了極點，此刻竟開始發起燙來。翻滾的熱浪瞬間淹沒她的周身經脈，急劇變化的溫度令她不適的擰緊了眉，嘴裏不時發出呻吟。
就像脫線的木偶一般，如果沒有祁軒在側，洛筠隻怕站都站不起來。她似乎在同自己爭鬥，眼珠亂轉，長睫顫動，偏偏始終沒再睜開眼來。
祁軒不明了當前的狀況，但她身子忽冷忽熱，定然是什麽很嚴重的病症。
他忽然心頭一跳，不自覺的開始亂想除了寒疾她是否還隱藏著其他不為他知曉的傷病，否則她的眸色為何會變，為何會突發如此來勢洶洶的病勢？
他想起那個訣別的夜，他看著一片火海裏的桐鷲宮害怕得不敢靠近。那裏沒有那個人活躍的身影，那裏沉寂得隻能聽見火光的叫囂，那是他唯一一個不願再想起的夜晚。
熟悉的無力感不消片刻就如藤蔓一樣將他的周身纏縛，他開始恐懼不安心慌得無以複加。
祁軒垂目望著懷裏仰麵昏迷的女子，那樣的沒有生氣，令他心中所有負麵情緒直線激增，他拍著她的臉，張口低吼道，“洛筠？洛筠！醒過來，朕命令你醒過來！”
無論男人如何呼喚，懷裏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那一瞬間，祁軒甚至忘記應當帶她立即去避雨，隻不斷的叫著她的名字，企圖讓她醒來。
“.……兮兒，別再離開我……”
……
品銘拽著身後那人的衣袖，忙不迭的朝二樓最好的那間房奔去。
祁軒離開春熙樓後，明霍沒多停留，便帶人直接離開。因為深知祁軒的脾氣，所以品銘隻見了見那幾個與洛筠爭論的男人，同老鴇說了幾句，至於漫婷，她的後路不該由他們來承擔。
出言不遜的男人們最終不依不饒的放著狠話被品銘放走。他沒急著將他們一並控製，隻默默記住他們的姓氏背景，剩下的處理方向，就看祁軒的心情了。
雖則祁軒已經追洛筠而去，但畢竟大雨滂沱，為免意外，品銘還是支使了四名暗衛去搜尋兩人蹤跡。
原本在洛筠衝出春熙樓時，品銘就打算派人跟隨，可他們這些外人並不能解決兩人之間的矛盾，加上祁軒和明霍突然過招，情勢變化，一時就被擱置了。
洛筠能夠孤身趕赴大營，之後一人一騎的進入華都，自然有她自己的辦法。
他估摸著洛筠即使不回之前留宿的客棧，也有能力盡快安頓自己，卻沒想到男人冒雨返回時，她竟成了那般模樣。
品銘一直在客棧一層等候男人的歸來，雖然確認那件事後，他更希望男人別回來或者帶著女子一塊兒回來，但他怎麽也沒想過會是那種狀態。
事情相當不妙。
祁軒懷裏的洛筠臉上毫無血色，全身卻散發著不該在這寒夜裏出現的騰騰熱氣。
而男人當時的眼神一如他當初憤恨的衝到他麵前責怪他為什麽要那麽對語兮時一樣受傷，他像一個失了珍寶的孩子，從雨幕裏衝出，透著死氣和絕望。
驚懼，惶恐，不安，以及震怒。
品銘不知道這兩人在外麵發生了什麽，可他真的被男人的模樣嚇到了。
他不敢多問，領著祁軒回了他還未入住的客房。他趕緊去準備幹淨的換洗衣物，將房內爐火加炭，又吩咐小二多抱幾床棉被，燒上幾桶熱水。
品銘本欲讓暗衛去請坊間的大夫，但看顧著被合衣放入木桶中的女子的祁軒卻連自己都顧不上的交代他直接把宮裏醫術最好的禦醫帶來。
沒有時間讓他驚訝，在外候命的暗衛就已迅速出動。而他再給房中多加一個炭盆後，也將房裏的空間留給了二人。
品銘知道，祁軒不會虧待女子，盡管他傷她許多，他也愛她不少。
那些憤怒，都是他在怨恨自己。或許是因為他的局，因為他為了自己的確信而無視良多，可品銘也能明白等待的煎熬。
直到品銘拽著那喚作崔維的禦醫衝進房中，男人的臉色已因疲倦而開始蒼白。
他似乎沒有被動靜驚擾，黑眸一眨不眨的關注著懷中女子的所有反應，仿佛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一般。
品銘斂了眉，心中難受不已，好容易克製下來，才上前一步，低低出聲提醒男人，“爺兒，人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