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孤心向挽
祁軒黑眸凝著洛筠，半晌忽而笑道，“許久未聽愛妃如此行禮，朕倒有些不習慣了。”
“皇上這是要責怪臣妾？臣妾平日裏對皇上多有不敬，按那宮規，早該拉去慎司受刑。可皇上大度，才容得臣妾如此放肆。”洛筠沒有起身，話語懶懶，不緊不慢的同祁軒打著太極。
“愛妃這嘴如此之甜，朕又哪裏舍得讓愛妃受苦。”祁軒說到這兒頓了頓，蹙眉忍耐著鼻間愈濃的香氣，語氣已是冷了幾分，“隻是昨夜之事，朕倒有興趣讓愛妃說上一說。”
該來的總會來，洛筠也毫不意外。她慢慢站起了身，抖了抖衣袖，“皇上想知道什麽？”
祁軒揚著唇，卻不認為洛筠如此坦然的模樣是準備說真話了。他略略放鬆身子靠向身後的巨石，右手支著腦袋，“不如先說說那個女子的身份。”
洛筠抬眸看著男人赤膊在水上的身子，沒有移開眼，神態一派光明正大，“朗公子見過，春熙樓的小丫頭罷了。”
“一個小丫頭都能有如此大的本事，看來這春熙樓當真是深藏不露。”祁軒說著，斜眼看向洛筠慢慢攏進衣袖的右手，麵上隻是不動聲色。
洛筠聞言微垂了眼，隨後低低笑道，“皇上無非是想知道此事與六爺是否有關，但我這兒能給出的答案，隻有.……”
“你要否認是嗎？”男人眼眸雖沉，倒也沒有動怒，畢竟這種結果他早已料想到。
洛筠攤攤手，好似有些無奈，“事實如此，由不得皇上不信。”
祁軒掛笑抿唇，沉默了一會兒，就見洛筠不知為何步到了山泉池邊。她蹲下了身，右手甚至還藏在袖中，隻在觸水前稍稍提了衣袖。
她的指尖部分看不大清，祁軒卻注意到觸水的刹那，女子眉頭仿佛下意識蹙起。她沒有立刻將手收回，但也沒將手一度浸在水裏。
祁軒原以為她是一時興起，之後便會起身，可她反而抖了抖身後披風，隨手一鋪，隨即席地而坐。
女子的雙膝斜並，微微朝向左側，令他隻能看清她右身的曲線。而那雙密林裏尤為特殊的綠眸的光彩，也就此藏匿於夜色之中。
祁軒淡淡收回目光，稍稍動了動身子，望著還在捋那衣角的洛筠道，“撇開朕信與不信不談。明澈說找到朕時，身邊隻有你一人在場，這釋幽蘭的毒，你是如何能解？”
“若我說解藥就在洞中，皇上以為如何？”洛筠沒特意轉眸去看祁軒，隻張口輕聲回道。
“特意為你留下解藥，難不成朕還該感謝你的救命之恩？”祁軒不由發出一聲冷哼，即便得不到真實答案，至少也要弄清她是否與老六合了謀。
女子忽而轉首凝住男人的那雙黑眸，有肆意的笑在她唇邊泛濫，“這倒是提醒了我。當朝天子如此矜貴，無論皇上怎麽懷疑我的初衷，這救命之恩已是板上釘釘。”
洛筠有意無意的壓了壓擋在她鬢邊的兜帽褶皺，嗓音透著刻意的撩撥，“皇上，你想好賞我些什麽了嗎？”
黑眸微微眯起，眼前那有些囂張的笑臉讓男人心頭更為不悅，“身上沾了依蘭香，你還指望朕信你？”
洛筠毫不在意的揮了揮衣袖，仿佛是想讓那味道更加明顯，“昨夜若是六爺有意安排，怎麽王爺沒提到他有嗅到依蘭香味？”
“皇上若覺得那是六爺故意掩蓋，那今日為何又不延續到底？”女子支肘在膝，綠眸迎著男人身後燈籠的光亮，“你要不信，就當我為了換你信任順手救了你也不是不可。”
“既然你覺得救了我也不過無足輕重，又何必守護我一夜待他們尋來？”
“洛筠一個弱女子，沒有皇上在手，誰會順道將我一並解救？”
女子的回應尤其順理成章，可祁軒聽來卻是萬分的不適。在她眼裏，他的性命不足掛齒，若非看在他的身份能解她困境，她怕是根本不會插手昨夜之事。
但他隱約記得，是洛筠自己走到他身邊的，還有那個女子，明顯就是等著她現身的才對。
沒理會男人的思量，洛筠拍了拍衣擺顧自起身，“皇上別忘了，我與你之間的關係不過是利益與利用。我還沒那麽自負，以為能像孝賢仁皇後一般，得到你獨賞的信任。”
祁軒不滿的看著再度嚐試觸碰他逆鱗的洛筠，不待他多言，女子又是輕挑一句，“你說呢？燕郎。”
男人沉默片刻，忽而輕哼一聲，“朕倒是忘了，你這春熙樓的頭牌，如何能和她相比。”
他說著轉眸看向洛筠腰間的紫玉芙蓉，心頭一動，水下的手已然摸到一粒小石子，手中蓄力的同時，瞥眼她欲離去的側影，“不如也幫朕想起來，你跟老六，是怎樣的關係？”
洛筠動作一滯，倒不是在意這個話題，而是男人略顯平靜的態度。
就這麽一晃神，她忽覺腰間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垂眼看去，隻意識到是個紫色的東西墜了下來，剛要去接，奈何那東西那麽巧的在池邊的地上一彈，轉瞬沒入水中。
俯身的去勢已成，洛筠一時抵抗不住，轉眼就跌了下去。
整個過程，祁軒都在冷眼旁觀。
他想起自己初見她時那紫玉芙蓉便掛在她身上。那一次她緊接著就被老六派人接走，這一次她身染依蘭香，那麽猜測這紫玉同老六有關，應當不會有錯。
祁軒不過想試試，這東西對洛筠來說是個什麽意義，卻沒想到她如此掛心，甚至不惜入水去尋。
男人就那麽靜候著，半點援手不施，小心眼的計較女子的用心。
然而就在他覺出時間不太對，不知心慌還是愧疚的想要出手時，一隻帶著些許擦傷，指甲斷得參差不齊的素手已壓上了池岸。
祁軒微怔，清晰想起那個地室的夜晚，深覺自己錯過了又一次的機會，卻沒發覺潛意識裏再度將兩人重疊。
洛筠左手握著那塊紫玉芙蓉，上攀的雙手用力撐起身子，利索的翻身上岸，但衣衫披風盡濕，發絲淩亂，到底顯得有些狼狽。
祁軒能看到女子的雙唇泛白，額發緊貼，全身都在不時的滴著水珠，突然就覺得心一疼。
洛筠褪了無用的披風扔進水裏，綠眸最後瞥了男人一眼，嗓音明顯寒涼，“滿意了？”
不等祁軒再說什麽，女子已頭也不回的穿林而去。
再遲鈍，祁軒也感覺出了洛筠的怒氣，因為算計，猜疑，還是試探都好，此刻男人的心裏隻覺得自己理虧，自己，做錯了事。
黑眸盯著那件終究是要沉入水中的披風半晌，歎了口氣，霍然起身，“品銘，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