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幻滅期成
“你是說她的身子確實畏寒，但還不至造成寒疾？”下朝後刻意繞到禦花園的祁軒瞥了眼隨在身側稟告結果的如默，語氣裏透著明顯的質疑。
如默聞言不為所動，隻平靜的重申自己的結論，“目前脈象上著實沒有這種可能，且早前微臣見到娘娘時，她的臉色已然好轉。”如默說著視線稍稍一抬，未言盡的話也不再多提。
祁軒看了如默一眼，心知他是在暗示自己應當在洛筠“發病”時就讓他確認。
昨夜心緒受到影響，洛筠的模樣加上先前的交易又讓他覺得沒必要再多關懷。可後半夜祁軒再度被她寒涼的體溫驚醒，實在不認為這寒症來得有理有據。
應該說，祁軒的行動有意無意的契合了洛筠的需求。不管她是為什麽突然要求兌現承諾，又是怎樣抗不過區區夏夜的夜風，她那句“這樣最好”，終究讓請禦醫這一步在早朝時才達成。
沒有旨意，沒有隨從，不會有太多人知道昨日離開儲秀殿的洛筠在夜裏去而複返，所以一旦他傳旨召令禦醫入儲秀殿為筠貴人診脈，這一消息就足夠在瞬息淹沒整個六宮。
一個獨得皇帝寵信的新晉貴人悄默聲的就在儲秀宮留了宿，無論這是不是實際上的第一次，這眾所周知的一次都再度打破了儲秀宮無人能侍寢的記錄。
沒有人會在意侍寢的真相，單就皇帝的這份允準，未下早朝就急忙派禦醫來問診的安排，已足以讓合宮的女人豔羨非常。
此等發展的收效自然可觀，但比起這些，祁軒還是莫名的想要再次確認，“不是寒疾，但未必就有區別不是嗎？”
一直落得半步距離的如默腳步一頓，抬眸看向回身朝他望來的男人，半晌，拋出一句話，“皇上，那隻是一個可能。筠貴人有沒有寒疾，都不會和娘娘有關。”
話裏提及的人物明顯有了區分，祁軒不置可否，隻一味凝著神色毫無波瀾的麵前人，極淡的勾著唇角，卻並非真的心存笑意。
如默心隨的主子是慕容淵，要把他完完全全當成自己人信任是不可能了。隻是衛麒兩國早有盟約，他既然留下，醫術又師承舒卿梧，到底比尋常禦醫更可靠些。
當年卿梧離開後，祁軒雖不是易病體質，但有時操勞國事休息甚少，也經如默的手調理著開過一些方子。他沒有從他那兒打聽過是否診得出他身上和明霍連在一起的蠱毒，卻問過他語兮。
語兮最後那段在宮裏的日子都是由如默負責請平安脈，那段時間他剛知曉她有了身孕，受到羞辱的感覺加之嫉妒憤恨，他始終都沒多在意她的身子到底平不平安。
那段時日，隻要語兮那兒沒傳來什麽大事的稟告，他基本都放任不管。如默在宮內，還有卿梧時不時入宮看她，根本無需他擔心她有什麽意外。
可當她離開，當他和卿梧硬碰硬的正麵打過一場後，他發覺無論她是否對得起他，她曾經為他做過的一切，都應該得到他即便是最小限度的溫待。
至少，他不該讓她獨自麵對那樣的身世所帶來的傷痛和自責。
宮裏本就是易生流言之地，不消深想也知懷抱著那樣一個秘密卻不能向他人啟齒的孤獨。
他為了讓她銘記自己的背叛不允她拿掉孩子，所以她必須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勉強自己支撐，來防止孩子意外小產會換來的他更多的不滿。
她並沒有瘦，神色看上去也不見憔悴，可他直到她離開才明白那是怎樣苦撐和偽裝出來的。
如默其實並不願多說關於語兮的事兒。他是卿梧的徒弟，他的主子慕容淵還曾關注過語兮，無論從哪一方麵，他在語兮的事兒上站在他的對立麵都合情合理。
然而如默最後出口的話並無多少情緒，像是中立的旁觀者，平淡的敘述著那些事實。
祁軒當真是忽略了。
隻要他想到語兮的肚子裏有一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的孩子，他就不自覺的放大他心裏的憎意。以至於他都沒有想過，儲秀殿外最後一麵，分明該四月有餘的身子，為何還沒有出懷？
其實回頭想想，語兮跟著他以後的每一個冬季，他們的處境總是不那麽好。
初時生分倒也罷了，後來配合他假意中毒，第二年柴氏滅門，緊接著南征宮變。她總是在女子最需要嗬護的冬日裏隨他顛沛，更枉論那些她懷著陌嫣前後的變故。
他總以為，有舒家後人的舒卿梧調理，她的身子一定不會出現問題，可當如默稍稍提了那麽一句，他才明白那些不是不重要，隻是還沒有爆發。
落水，外傷，奔襲，周旋。她耗了心力的付出，終會回報到她的身上。
所以.……“娘娘就這樣意外離開也沒什麽不好，活著，等那些病症卷土重來，可就不止是一個寒疾就能了結的了”。
祁軒記得如默提到過“寒疾”兩字，是以當他發覺洛筠也有這個可能時，他才會有那麽一些些的期待，期待她或許就是她，不論所有外在的不可能。
然而當他夜裏替洛筠取暖時，他扣在她腦後的手不自覺去找那裏的兩個穴位時，一無所獲的感覺，到底讓他怔愣當場。
昏睡裏尋求溫暖的洛筠就那麽毫無顧忌的在他懷裏，全無保留，哪裏有怕被他發現秘密的拘謹？
而如今，如默也清楚的告訴他，即便洛筠真的身患寒疾，她與她終是不一樣的，祁軒真不知該說是失望更多，還是絕望更多。
男人的沉默，如默並不覺得難熬。他隻是靜靜的立在他身前，由著他將無焦的視線停在自己身上，最後，一語驚醒夢中人，“皇上，已經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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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洛筠在儲秀殿吃了兩頓藥膳之後，便一如往常的回赤雪宮休息了。當事的兩人都沒提頭夜發生的一切，品銘一眾自然也不會多問。
隻是他們這裏風平浪靜，紫金宮裏的各處甚至是一些官員的府邸，就不那麽淡定了。
洛筠的行動力很高，自她恢複常態的第二日起，她就不再隻居守於儲秀宮內。
祁軒還是能在下朝後見到已整理好奏折的洛筠，然而用過早膳之後，她就會不定期定時的離開了。
剛適應了兩個多月的習慣又被迫調整，祁軒談不上不滿，隻是下意識的不會再無視她的往來。
他依舊不會開口相迎送別，但停下手上動作看著她走出儲秀殿，卻已成了近來的常態。
因著有心掌握洛筠的大致動向，所以玄明眼下的新差就是暗中跟著這位新貴人在六宮中走動。有些無趣，可他依然盡心。
這日玄明來儲秀宮稟報之時，祁軒剛和大臣們議完事。眼見男人正靠在帝座裏閉目養神，他便沒有立即出聲。
又等了一會兒，祁軒的嗓音慢慢傳來，“說吧，她今日又去了哪兒？”
品銘呈上的茶被男人閑閑端起，才抿了一口，就見他微蹙了眉，隨即便將茶盞放了回去。
心知如今祁軒的口味已然被洛筠養刁，品銘也不多言，順勢就將茶壺茶盞一並撤下。
玄明瞥了眼品銘的習以為常，答話卻毫無停頓，“貴人今日去了顏妃娘娘宮裏。”
“又去？”祁軒重新靠回椅背，聞言輕挑了眉，“去做什麽？”
“也沒什麽。還是和之前一樣，貴人陪公主玩，偶爾同顏妃閑聊幾句。”
“合著她的目的在嫣兒身上。”祁軒說著輕輕一哼，稍作沉吟便有了決斷，“告訴弦月，赤雪宮往後由他負責了，撥幾個人跟著他。嫣兒那兒讓他不必操心，朕自會安排。”
“屬下遵旨。”玄明拱手應聲，見祁軒擺了手，正準備離開，就聽他再道。
“上次吩咐你準備的後宮嬪妃身家背景細則可辦妥了？”
“是，早前已交給品銘了。”
言及自己，撤了茶具後就一直安靜立在旁側的品銘這才開口，“今日娘娘來時已交到她手裏了。”
祁軒聞言，回憶了一下洛筠離開前的狀態，不覺勾唇一笑，“難怪她一直拿著本冊子仿佛愛不釋手，原來是這樣東西。不過.……”男人的笑意隨言變大，“午膳前朕便看到她把冊子燒了。”
玄明不免一驚，品銘也有些意外，陪笑兩聲，隻好附和，“許是娘娘全都記下了。”
祁軒沒再表示，緩緩收了笑，便揮手命二人退下。
洛筠除卻不再一味的窩在儲秀殿，還有的改變，就是要了一份後宮所有妃嬪的背景喜好等各類情況說明的細則。
祁軒無法判斷出她的全部計劃，但消息利用恰當就能成為武器。這個道理他懂，洛筠看上去也一樣懂。
既然答應了全權交給她，祁軒自然沒去過問。左右宮裏的傳言已按照他們的意思發展，會不會用，就看洛筠的本事了。
紫金宮大大小小宮宇無數，洛筠雖時常外出，但去過的地方除了顏吟那兒，便隻有心漪的漪堂院。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也不確定顏吟和心漪能在她的計劃裏扮演什麽角色，隻是洛筠從儲秀殿出去，偏偏見的都是當年留下的舊人，總讓祁軒不知該如何定義她的用心。
而這種狀態還沒持續多久，期待已久的爭端就出現了。
……
木玲接過婢女手中的銅盆，順著她推開的殿門入內，就聽到身後掩門的響動。
繞過隔擋的八頁屏風，木玲就能看到屬於赤雪宮主位的榻邊，整個禦醫院的倚仗正耐心的為榻上那人診脈，不遠處還站著身著龍袍的天子和如今的內務府總管。
皇帝欽賜，自然沒有人敢置喙區區貴人就可獨享一宮的逾距之處。即便這位新貴人直接就占了一宮主位的正殿，旁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品銘聞聲轉眸同木玲點頭示意，那邊恰好如默也收回了手。
沒得到吩咐之前先做好自己應該做的，是以木玲置了銅盆後，就轉身先將洛筠的手收進被中掖好，擰了幹淨的帕子，複又替洛筠攤在額上。
“情況如何？”祁軒淡淡看著此時熟睡的洛筠，她臉色發白，身子卻火熱非常。
如默起身收起腕枕，聞言隻垂首答道，“索性入水時間不長。隻是深潭之水不免寒氣，娘娘恐怕得發發汗將寒症散出來才能痊愈。”
“意思是要將養些時日了？”男人抖了抖衣袖，眸光自洛筠身上移開，黑眸凝住如默。
“是，大約三五日即可，皇上不必太過掛心。”如默雙手一拱，聲音依舊無波無瀾。
祁軒瞥了眼如默，擺了擺手，“去準備湯藥吧，其他照舊。”
“是，微臣明白。”如默隨即應聲退下。
得知消息後匆忙趕來，品銘約莫明白祁軒如此態度意欲何為。正要請他先入座休息一二，就聽男人已然向還欲重絞帕子的木玲開口，“今日之事，實情到底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