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而將起
剛踏入儲秀殿的祁軒在原地閉了閉眼,對自己方才早朝上的不沉穩有些不悅。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專心聽著朝臣稟報的他,突然想起了語兮。
僅僅那麽一個走神,他便記不清那位大臣之前在談論何事。而等他回神,就看到殿中鍾鳴使的眼色,以及品銘稍稍靠近的氣息。
其實不過一句“眾卿覺得該如何處理”就可以帶過那點尷尬,他卻突然煩躁的發了火。情緒所擾的神思竟還瞬間找回了記憶裏昨日那道折子上的內容,隨後嚴厲且精準的斥責了那人。
並非不該指出方案裏的不當,隻是這種遷怒一般的失態,讓祁軒對自己尤為不滿。
男人的背影逆著晨曦的光暈,好一會兒,才感到他微微放鬆下來。看不見的黑眸恢複平靜,隨後就聽他側首交代,“傳膳吧。”
品銘下了早朝就被祁軒派去辦差,這會兒回來,就見往日跟著鍾鳴後又跟著他的小徒弟應聲正轉出廊下準備。
孩子機靈,見了他還低低喚了聲“師父”。品銘笑了笑,錯身越過便跨上簷廊守候。
祁軒轉頭看了眼回來的品銘,沒多交流,也從他平靜的麵色裏知道事兒已辦好。
抬了抬手,祁軒深入主殿,耳聽身後殿門輕輕掩上,瞥了眼禦案上又堆積起來的奏本,不覺深吸一口氣,驀地就覺得空氣好聞了些。
想起昨日洛筠離開不久後品銘的舉動,幻想她交代時是漫不經心還是算盤打得啪啪響,不覺就在唇角勾起了笑意。
準備溫羊奶,囑咐撤去熏香,用橘皮蒸水濕潤空氣,還有晚間的藥膳。一切雖都經由品銘在完成,卻是她藏在背後的手筆。
祁軒不擔心她能收買得了品銘,隻是明明說不湊熱鬧的她,怎生還是動了討好的心思?
有人送上門的貼心,祁軒從來不會一概回絕。為了後宮平衡,他大體還是會挑些能接受的接下,隻是以往難得有人從品銘那兒下手,即便找上了他,也浮於表麵。
品銘未曾提過,但祁軒大抵還是知道曾有宮妃想施恩讓他相幫的。可惜她們忽略了一個從語兮手底下提拔起來的人對舊主會有何等情懷,縱使他不使絆子,也不至偏向於誰。
而今次,恐怕還是洛筠的重點抓得太好。
耳邊有兩道輕淺的呼吸,祁軒暫時拋開心中所思,轉首看去,卻未在那邊的窗下軟榻上看到本該在那兒的身影。男人皺了皺眉,掃眼垂而未動的珠簾,黑眸眯起,居然徑自去了內殿?
即便昨日在他的允準下,她確實有了進入內殿的權利,但就這樣毫無顧忌的出入,到底有些得寸進尺。畢竟他起初可沒打算立即給她第二次機會。
祁軒緩步走近後撩開珠簾,眼眸才轉,就注意到那張屬於他的臥榻邊,正端正擺放著一雙鞋。勾了金絲的繡鞋邊還蜷著一隻銀狐,想必就是那還未謀麵的小膩。
沒有故意放輕腳步,奈何習武之人的步伐向來就輕。
及至祁軒立於榻前,安睡的女子依然未被吵醒。那銀狐輕抬了眼皮和垂眸看去的男人有了對視,隨即起身挑了處絕不會礙事的角落重新伏趴下去。
榻上的女子朝外側臥著,衾被像是被隨手扯來,蓋得不算嚴實,卻也護住了半身。
所有的痕跡都顯示她一進來便一頭鑽上了榻,此刻能看到尋常會被青絲掩住的玉頸,耳墜落在頸後,身上外衫輕攏,倒是睡得香。
祁軒有些無奈,此情此景更教他哭笑不得。早朝前宣她過來雖非一時興起,但既然是她,也該明白這不過一出給後宮中人看去的戲碼,怎麽就如此“泰然處之”了呢?
想起這內殿除卻品銘等心腹都進來不得的傳統,莫名就有些.……燥動。
榻上的人又埋深了些,卻並未立即醒轉。祁軒不欲讓她再多留在自己的榻上,正要出聲喚醒,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能,還未抓住輪廓,手已不自覺動了起來。
指尖即將觸上她的肩胛,那長睫忽而顫了顫,淡綠的眸子便轉了過來,帶著些還未清醒的慵懶,低啞的開口,“你回來了。”
前探的手有些尷尬的頓在半空,但真正讓祁軒失神的,是那句“你回來了”。他張了張口下意識就要接話,可那雙眼眸的色澤終究讓他的理智回位。
男人緩緩直身,悠悠的將視線收回,“該用早膳了。”
洛筠閉了閉眼,撐起身子後這才重新睜眼去看已走去屏風前的男人,瞥了眼角落裏依舊不理不睬的小膩,輕聲說了句,“有勞提醒。”
待洛筠整理好了床榻,回身看來,祁軒已換下了上朝用的龍袍。一襲描邊龍錦襯得男人俊朗不凡,輕而易舉的就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最後的腰帶還未束緊,祁軒一邊手上動作,一邊抬眸朝外看去,小指上勾著的玉佩正微微晃動。
洛筠回神牽笑,幾步上前,攤開手,“給個機會?”
墨黑與染綠兩相碰撞,不過須臾,祁軒便抬起了一隻手,借著洛筠上前接住的功夫,完全脫開。
洛筠雙手環過祁軒腰間,細心的捋過腰帶,卻沒再如昨日那般刻意避開距離。
察覺到她的變化,祁軒沒有立即將她推開。她的動作很慢,擁著他細致的整理著,但並未出現一心二用。
若說她故意拖延時間也可,隻是如此苛責,到底不近人情了些。
待得腰帶束好掛上隨身的玉佩,洛筠先一步後退身子,淡綠的眼眸稍稍抬起,竟讓人覺得那眸底深處藏著一份不羈和莫名的悸動。
黑眸的主人輕輕擰了眉,他大抵清楚麵前女子的脾性,但那抹悸動讓他摸不著頭腦。
不過這念頭一閃而過,祁軒沒準備細究,抬步便要離開,衣袖卻陡然被一股力道扯住。
洛筠趁著男人回身之際踮腳勾住他的脖頸。意料之外的親近誘惑沒引來他多少反應,不過洛筠也隻是湊近他的耳畔,低低一句,“宣我來是想我了嗎?”
細碎的笑聲溢出,女子使力與男人抗衡,勾起的唇角再呼出一口氣,“可我想你了啊,燕郎……”
祁軒閉眸略過耳廓那兒本能的敏感悸動,才要加大的力道,頓時因為最後的兩個字變得粗魯無度,“你最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碰朕的底線。”
聽到男人的那個“朕”字,洛筠抬開手卻仍駐留原地,臉上笑意不淡,甚至隱有張揚之勢,“皇上沒必要放過我。既然觸碰了底線,該責罰的就決不能姑息。莫非你還舍不得我?”
男人的聲音凝到冰點,沉沉一哼,“你活著可比死了有價值。”
綠眸微轉,隨即認同的點點頭,“也對。若我必須赴死,也得在你忘不了我的時候。”
“樂觀是個好心態,但過分幻想不可取。”
這次洛筠隻是笑,沒再出言反駁。
祁軒看著她的模樣,懊惱自己一再的被她“逼”得失了冷靜,黑眸微闔,轉身便走。
眼看男人快要走出珠簾,洛筠眸光一閃,快步追上後伸手攬上他的後腰,不顧他忽略的疾步,腳尖輕點,左手擦上他的臉頰,而後,在男人微涼的唇上留下痕跡。
因為時機的精準,兩人在這一瞬恰好剛披上那簾紫玉。珠串輕響,輕易就能引來外殿準備早膳的眾人關注。
祁軒凝目看著麵前揚眉望著自己的女子,下一刻,他已環住她的身子,接受她的親吻,卻不讓她有機會深入。
儲秀殿素來在祁軒的掌控之下,但饒是如此,心腹之人也不過那麽幾個。他對洛筠的態度,更無需解釋給太多人聽。
即便知道這一突變外麵那些人看了去也不會多言,可他們是帝妃,計劃裏暫不會同她決裂的劇本,不允許他將她推開。
選擇,便隻剩下一個。
明明使的小把戲得了手,女子退開時臉上卻有些沉寂。不知源起為何,像在失望,那之前的撩撥誘惑也仿佛是他錯認。
就在祁軒費解之時,女子淡淡抬眼望來,“既然宣我過來,就放寬你的底線。無趣的後宮我受不了,你也一樣。”
……
品銘陪著用了早膳,鑒於方才簾前一幕,視線總不自覺停在洛筠身上。他不反感這個同語兮有著太多相似點的女子,但她逼迫祁軒給予回應,終究讓他生出些敵意。
置下碗筷的洛筠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聲響不大,卻讓其餘兩人都追隨著看了過去。
她俯身低低一喚,不過一會兒,珠簾那兒便慢悠悠的步出來一尾銀狐。
小膩的眸子烏黑發亮,尖尖的狐嘴透著一分野性。及至近前,洛筠拍拍自己的腿,它便準確的躍了上去,蜷成一團,任由女子梳理它本就順滑的毛發。
品銘瞥了眼早已回眸的祁軒,心知不可對那小細節太過計較,以免著了對方刻意的道。然而不等他垂眸,稍稍逆光辨不出那點綠色的眸子便朝他看了過來。
隻是片刻,洛筠就將目光從品銘身上挪到了拿帕子擦嘴的男人身上,“準備什麽時候把風聲放出去?”
祁軒手上動作不停,黑眸略轉,等扔開帕子,才冷聲出言,“就這麽不想留個好名聲?”
洛筠唇邊輕輕一笑,拍了拍小膩的身子,頭稍稍一偏,養熟了的銀狐便順著她的手臂繞上她的脖頸,前爪扒了扒她被自己壓住的發,安然的享受自己的特殊待遇。
洛筠見小膩尋好位置,這才轉眸回應,“留著也沒什麽用。”
品銘心頭微微一震,下意識又看了眼那邊的男人,突然明白過來這個對話背後的含義。
像是有所覺察一般,洛筠眸光一滑,輕聲無所對象的開口,“乘勢而為,才能乘勝追擊。”
所以她剛才確實是故意,但祁軒回應之後,這件事已然變成了宮中流言的始端。
新貴人洛筠,自入宮起就不斷打破皇帝固守多年的規矩,放在使盡渾身解數都難複製當年的後宮女人麵前,殺傷力何其之大。
心底的敵意有所飄散,隻是祁軒這麽快就和洛筠“合作”起來,難道明霍那邊就.……
祁軒適時的掃了眼對側的品銘,四目相對,意味卻單一。而後他起身抖了抖衣袖,瞥了眼身側也跟著起身的洛筠,沒著急說話。
洛筠看了男人一會兒,隨即揚唇,微微俯身,“品銘,這邊交給別人收拾,你去幫我搬張小桌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