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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狐引聲勾

  外間忽然傳來一聲呼喊,略有急促,還帶著點壓抑,是品銘的聲音。


  祁軒聽此不覺輕笑出聲,品銘這幾年下來越發沉穩,真是很難猜到是怎樣的情況讓他也慌了神?

  若是急事,品銘自會入殿稟告,眼下尚未有此動作,祁軒一想便也過了。借著這個打斷稍作放鬆,身子才剛靠上椅背,黑眸略闔,就聽殿門像被大力撲開一般。


  還未睜開的眼眸陡然接觸殿外的光亮,令祁軒不得已蹙眉避開直視。方才有所緩解,正欲看清究竟發生了何事,眼角餘光就察覺一團逆光的影子直奔他麵門襲來。


  祁軒雖身居帝位有些年頭了,但一身武功修為並未放棄鍛煉。加之對洛筠心存防備,是以麵對此時突變,下意識便抬掌迎上那團黑影。力道將開,忽聽一道聲音焦急隨至,“住手!”


  祁軒眉心一凜,立即轉腕卸去手上勁道。衣袖轉圜之間,直接將那東西阻擋攔開。


  即便隔著衣袖,男人也能感知到那東西十分柔軟。衝勁略大,似是難以在袖袍上借力,竟直接踩上他的小臂,這才跳躍開去,連帶著,便將硯台筆架盡數打亂。


  “小離,別鬧!”


  “請皇上息怒。”


  有人喝住了他還未看清的那東西,也有人已開始安撫他的情緒。


  祁軒抖袖撤手,瞥了眼髒汙帶著爪痕的衣袖,黑眸沉沉的掃過下首垂頭的品銘,那一尾撩過的火紅就從他的禦案上躍了下去。眼眸稍眯,未曾動怒,隻抿唇順著那靈動的色彩看向某人。


  “小離,過來。”


  洛筠聽得動靜從睡夢中醒來,還未弄清事起源何,眼梢就見那貌似小離的火紅色一閃而過,情急之下連忙出聲阻止男人以免誤傷。


  繡鞋來不及穿,生怕男人還要發難,喚了小離的名字,便蹲身將直奔過來的小東西抱進懷裏。眼見小離毫發無損,洛筠心中稍定,這才回身踩上繡鞋,不慌不忙的過去認錯。


  “皇上息怒。小離素來跟在我身邊,此刻怕是留在殿外不太習慣,這才衝動闖殿,驚擾了陛下,還請皇上能饒它這一次。”洛筠一手安撫著懷裏的小東西,一麵簡單作了說明。


  祁軒眯眸看著女子懷中的那團毛茸茸,思及初見時她便讓一尾火狐歇在肩上,稍作聯想,“你把它帶進宮了?”


  洛筠沒去質疑男人為何不知這點點細節,欠了欠身,“是,還有一隻銀狐,名喚小膩。”


  小離小膩,聽起來便有故事。


  祁軒看著那火狐極為留念洛筠的模樣,不覺有了興致多問。沒去計較方才的突變,看了眼另一側的品銘,後者已迅速上前收拾起了殘局,“所以.……取名有何典故?”


  “隻是以兩孩子的性情作想,希望這個不那麽粘人,那一個能稍稍親近些罷了。”洛筠說著笑了笑,托著火狐的左手又向上抬了抬。


  見她習以為常,祁軒也沒多作體貼,隻聽言後思緒轉動,複又看了看小離的毛色,挑眉追問,“它是赤火的後裔?”


  當年語兮雖向先帝表明捉到的赤火送與蔻丹,但後來不知緣故的又被明霍要了去。彼時他二人已出發南征,蔻丹回了鬆楓山,之後回朝緊接著就是宮變,倒是完全遺忘了那難得的赤火。


  眼下洛筠懷裏便是一隻毛發光澤順滑的火狐,又與明霍有過交集,難免不讓人想到當年該留在明霍身邊的赤火。


  洛筠眼睫微顫,抬首勾唇,“皇上神思敏捷,隻是我懷裏這隻,正是當年那尾赤火。”


  品銘收拾的動作微微一頓,剛恢複原狀,男人的笑聲已慢慢漾開。


  “看來老六對你頗為看重。她拿命換來的赤火,竟就這麽給了你?”嘴角的弧度清晰可辨,奈何男人周身的氣息都冷了下來。凝著洛筠的黑眸沉沉如墨,昭示著他的不滿。


  洛筠聞及此話,終究慢慢抬眼對上男人的注目。她伸手將小離拋回地上,眸光悠悠的妖嬈一晃,“如果皇上同六爺是一個念頭,那即便我討要桐鷲宮,你也未必不會給。”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祁軒斜眸與之對視,神色已微微緊繃起來。


  洛筠見狀搖了搖頭,“自不量力的事兒,我當然不會做。隻是現在不可,難保皇上日後不會讓我要什麽有什麽。”


  這話說得囂張,讓正欲退開的品銘都不敢再多動作。偏偏那揚言的主人恍若未覺,綠眸轉垂,立時旁若無人的交代,“小離,乖乖出去等著,不然今兒個不讓進屋睡。”


  言罷也不管小離是不是真的聽話離開,轉回軟榻邊細細將胡亂套上的繡鞋穿好,還自顧自的舔了口涼茶,秀眉輕蹙,隨即轉首望著一直沒出聲的品銘笑問,“能換壺熱茶嗎?”


  品銘有些啞然,下意識去看帝座裏男人的神色。方才還逾越放肆的針對,轉瞬就被她用不按常理的出牌消磨了大半,讓人再計較都有些找不回之前的情緒點了。


  祁軒遲遲沒有開口,被要挾的小離卻委屈得嗚嗚兩聲。它試探性的朝洛筠靠近,奈何她一個眼神掃去,小家夥渾身一震後立時倒退幾步,垂頭喪氣的調轉方向朝殿外走去。


  品銘看得好笑,但當著祁軒的麵兒又不敢造次。不確定他是否還要責難,正躊躇間,就見洛筠看他一眼,而後將頭朝殿門的方向偏了偏。


  示意自己先離開?這個指示讓品銘頓覺意外。可在看到男人不算太陰沉的臉色後,到底還是無聲的頷首,繼而退出了主殿。


  殿外的光亮重新被隔開,室內隻有兩人輕淺的呼吸聲。祁軒淡淡轉眸看向起身走近禦案的女子,眸底寒意頓生,“你想取代她?”


  洛筠聞言搖了搖頭,並非討好,隻是自然而然的表達。靜了片刻,那雙綠眸光芒一閃,麵容透著些笑意,“不過我覺得,已有不少人認為我可以。”


  男人的眉輕輕挑起,沒有細究那不少人到底有多少,隻是收回視線想繼續處理剩下的折子。


  “皇上不準備更衣嗎?”洛筠見狀,直接將疑問拋出。


  祁軒斜眸掃了眼爪痕明顯的衣袖,想了想,才拿到手中的奏折便被他擱下。起身越過洛筠,徑自朝珠簾走去,發覺後者沒有跟上,不由駐足側首,唇角勾笑,“很意外?”


  訝異的情緒一閃即逝,洛筠斂眸上前,這才接話,“隻是沒想到我能進那內殿。”


  “哦?”祁軒黑眸稍落,細看女子神色,“那你可曾料到自己進得來這儲秀殿?”


  洛筠抬眸一笑,“內外殿的意義可大有不同。”


  祁軒不置可否,轉身撥開珠簾,洛筠便極自然的隨了進去,依著他的指點,取了套幹淨的衫子。


  更衣的過程兩人都沒有說話,男人隻閉目配合著,一如品銘服侍時一般。女子的動作始終輕盈,不會有無謂的肢體接觸,且一次到位,全無故意留戀之態。


  臨到末了,洛筠彎腰撫平祁軒的衣襟,無聲笑笑,“皇上似乎偏好紫色?”


  祁軒淡淡睜開眼,視線下移,凝著洛筠話落抬起的綠眸,“所以?”


  “方才看櫃子裏的衣料,除卻龍袍大多都是深紫錦服,便猜測是你的喜好。”洛筠伸手係掛上男人腰間的玉佩,“所以我在考慮是否該迎合皇上的這個喜好。”


  “哦?”祁軒微微揚唇,嗓音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你可以試試看這招到底管不管用。”


  洛筠退開一步將男人整體打量了一眼,轉而將換下的龍袍抱進懷裏,“不必了。孝賢仁皇後辭世三年,宮裏什麽法子沒試過,也不見再出一位寵妃,我又何必湊這個熱鬧。”


  “不試試,你如何知道真的沒用。”男人的嗓音有些低,藏著些不易察覺的情愫。他並非不反感後宮女人那些借機上位的手段,隻是看洛筠放棄得這樣快,不自覺想誘導她。


  洛筠沒有回應,輕抖臂上龍袍,轉身還於屏風架上,便要離開內殿。


  珠簾方被掀起,她卻突然頓住腳步,紫玉珠披了一身,逆著光,側首輪廓清晰卻辨不清神色,“如果我真的讓你忘了她,你會恨我,還是恨你自己?”


  祁軒隻覺自己的神思好似輕輕一顫,那句話仿佛撥動了什麽,卻抓不住餘韻。耳邊還有那輕淺話音在飄散,那麽相似,讓他一瞬以為,方才正是語兮在輕輕責問。


  如果他當真忘了她,她會難過嗎?


  可明明是她先放走了明霍,是她串通卿梧隱瞞了身孕,甚至謊作自己失憶將他瞞在鼓裏。


  她一直在騙他,在很多涉及原則的事情上騙他。但當他被問起會不會忘了她的時候,怎麽還會覺得自己那麽做是不該的呢?


  並未在意男人一時的沉默,洛筠撤手鬆開撩起的珠簾,紫玉珠搖晃著碰撞在一處,一瞬糾結成團,隨即又因慣性旋轉開去。


  她隔著珠簾淡淡望著內殿隱約的人影,深吸一口氣,“燕郎,她這樣喚你嗎?”


  男人的身形明顯一震,下一瞬已幾步掀簾而出,力道之大,使得玉珠狠狠撞上了簾框,“你怎會知道這個名字?誰告訴你的!”


  似乎早就料到這個詞會引起男人多大的情緒波動,洛筠竟還有在他發難時後退避開的餘力。一頭青絲都因男人行走間的疾風和氣場揚了起來,可她望著他的神色沒有半點鬆動。


  洛筠闔眸複又緩緩睜開,無視男人的怒氣,露出一抹狡黠似狐的笑,“是誰說的呢?品銘?鍾大人?又或者,這宮中某位多嘴的怨婦?”


  洛筠臉上的笑始終維持著相同的度,對峙之間,她忽然抬步湊近祁軒,“皇上,你剛剛最先懷疑的……是誰?”


  祁軒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那一瞬激起的怒意教他差點控製不住。


  不是一個多特殊的稱呼,甚至並非隻能用在他的身上。可當那個他耳裏沉寂三年的名諱從洛筠這個與他互相利用的人口中說出時,他竟真的恍惚了。


  她在笑,用不同的臉卻相似的聲音對著他笑,而他似乎並不完全反感。


  後麵的問題重要嗎?懷疑了誰重要嗎?重要的是她在那一瞬間又一次成功的讓他錯認了人。


  到底是明霍有意培養的,虧她還模糊的表示自己和明霍沒有關係。


  可難道真的要享受這個難以掌控的影子存在嗎?

  “皇上是想起六爺了嗎?”洛筠眼眸轉動,直接戳破猜測裏最有可能的事實,“看來我的聲音當真能以假亂真於無形,不是嗎?”


  “以假亂真,終歸不是真。要跟她比,你還差得遠!”祁軒被抓住心思,倒也不覺得尷尬,甩袖負手便要返回帝座,冷冷的提醒洛筠不要耍小聰明。


  “究竟是差得太遠還是無可比較,皇上,我們可以拭目以待。”眼眸落在男人的背影上,洛筠極淡的開口說完這句話。


  “盲目自信可不算聰明之舉。”沒理會女子的挑釁,祁軒抽出一本奏折拿在手裏。


  “影子可不是誰都想當的。”洛筠說著,人已慢慢向殿門處移動,“皇上愛來愛去就是那一人,也不見得有多聰明。”


  男人捏著奏折的手指微微曲起,黑眸沉沉,還不待發怒,就聽女子一聲歎息,也不知是對誰,然後道了句“多謝皇上今日解圍”,便推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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