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一生一念:秋語燕然> 第一章 豈言執念

第一章 豈言執念

  衛嘉四年,三月十四,萬壽節。


  宴席散得很早,三三兩兩的人臣結了伴,由宮人掌燈,慢慢的沿著宮道向宮門的方向移動。


  拐角處立了一個人,隻有半個身影迎著月光,偶爾長長舒一口氣,能看到些許不太明顯的白霧飄散。


  那人身後跟著自家的侍從,時不時朝後望望,瞥見自家主子要等的人,很快便退開一步躬身行禮,“鍾大人,霜夫人。”


  來人沒帶屬從,悠悠信步而來,藏藍的錦服華貴大氣。他的右手攬著一位穿著藕色宮裝攏了兔絨披風的女子,眉眼溫柔,饒是看到轉角的二人,也沒特意收斂。


  及至近前,一雙璧人朝主仆倆笑笑,也不行禮招呼,男人便直接開口,“找我有事兒?”


  久侯的男人挑了挑眉,看了眼旁側的侍從,後者立即頷首上前引路,拉開些許距離,為結伴而行的三人留出空間。


  行了幾步,這邊還沒開始說什麽,就聽宮道內稍遠的前方,有兩人低聲說著話。


  “看來今日皇上還是沒什麽興致,筵席草草收場,皇後娘娘的一番心意全都落了空。”


  “從前幾日起皇上的情緒就開始不對,遞上去的折子也總是被打回,下官覺著自己都要折壽了.……哎,可皇上訓斥的也沒錯,隻是……”


  “都三年了,皇上怕是還忘不了那位娘娘吧?但怎麽每次一到萬壽節就.……”


  “如今除了年節和萬壽節,宮裏都不怎麽張羅宴席,想必當年那次的萬壽節,對陛下來說太印象深刻了吧?”


  “誰說不是呢?”那人說著歎了口氣,語氣裏帶著遺憾和些許懷念,“那位娘娘也是可惜了,若非那場意外,眼下這宮裏,還不知會是怎樣景象。”


  “大人尚有幸親眼一見,可憐下官當時還登不上茈徊殿的台階。”


  “那一夜當真讓人無法忘懷!活了這麽些年,頭一次見到那樣的女子,聽到那般的曲樂。”


  “說句大不敬的,關於那位娘娘的稱頌之言,怕是比中宮皇後還多得多。”


  “佳人已逝,再說這些也沒用了。”話音稍稍頓了頓,“好在皇上對朝政始終用心,從不懈怠,隻是看如今後宮.……哪日皇上若能想開,我們這些臣子,太後和皇後娘娘,便都可安心了。”


  “陛下是明君,這些事兒總會過去的。”


  結束這個話題的兩位大人漸行漸遠,遠遠隨在之後的主仆四人卻是一時相顧無言。


  當先引路的侍從隻抿著唇配合著身後的腳步聲再度邁步,依舊不聞不問,仿佛不存在一般。


  並肩的男人嘴角都不自覺的露出一絲苦笑,旁側的女子微垂著眸,辨不清眸中情緒,隻聽她許久之後輕聲歎道,“皇兄這樣放不下,又是何苦?”


  一直虛攬著她的男人安撫的拍拍她的脊背,伸手將被風吹開的披風前襟替她攏好,無奈的寬慰,“心病難醫,急不得。”


  “怕就怕這輩子都醫不好。”女子的聲音有些低,“真看到皇兄為娘娘如此,總覺得.……”


  女子的話沒有說完,兩個男人卻都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怎樣,三年已是不短。當初再不平的心,到底也被那個帝座上不斷折磨自己的男人給磨平了。


  但事實上,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他們這些“外人”的原諒。


  靠旁的男人捏了捏眉心,“看著今日筵席上的那些個貴人娘娘,就知道他究竟分了多少心思在這後宮。”


  “你說這話,可有深意?”


  方才那人手上動作一頓,偏眸看那說話人一眼,不置可否。


  “明日問問儲秀宮那邊吧,總歸不能讓他把身子拖壞了。”話題沒轉移成,最後隻得匆匆定了論。


  宮道繼續往宮門處延伸,明明靜悄悄,卻似乎能聽到幾道或出聲或藏在心裏的歎息。
……

  儲秀殿的殿門發出“吱呀”一聲,有人進來挑亮了燈芯,複又出殿端進一碗熬得濃稠的白粥,輕聲推放到禦案邊,出言勸道,“皇上,您方才都沒吃什麽,這點粥您多少用一些吧?”


  皇帝手中的折子穩穩不動,用來朱批的秋毫就架在指尖,聞言不曾抬眼,隻片刻後應了一聲,“嗯,朕待會兒再用。”


  明顯敷衍的交代令出口勸諫的人微微垂了目,他在案旁又等了等,終是在皇帝不悅抬眼前放下羹粥退了下去。


  臨到殿門口,正欲開門留守廊下,就聽身後皇帝淡淡吩咐,“朕這裏不必伺候了。”


  抬起的腳步隨即頓了頓,接著便轉回躬身道,“是,奴才遵旨。”


  空蕩的儲秀殿重新安靜下來,偶爾出現奏折被翻動的聲響,在搖晃的燭火間,顯得靜默而孤寂。


  全神貫注的男人心無旁騖,奏折一本一本的取過擱置,恰好在紅燭燃盡之前,合上最後一冊。


  燭爆輕輕,男人伸手掛回秋毫。撐額微微按摩自己有些發脹的眼周,片刻,才將視線落回那碗已然涼透的羹粥。


  黑眸斜轉,年輕的皇帝瞥了眼更漏,端過涼粥胡亂的咽下幾口,便起身折去了內殿。


  難再堅持的燭光隨風熄滅,伴隨著殿內隔開裏外的珠簾響動,整個儲秀殿徹底陷入黑暗。


  全然沒受環境影響的男人熟練的褪去身上為了宮宴而特製的雲錦龍袍,取過備在桌上的藏龍紫衫換上,拆下發上金冠,一麵整理玉簪,一麵來到內殿的某處牆邊。


  紫袖浮動,男人身形不停,屏風後傳來一陣石板移動的聲響,再想探究,內殿已空無一人。


  原本依言退下的宮人許久後再度返回,側耳聆聽殿內的悄無聲息,輕輕歎了口氣,眸中閃過一絲複雜。


  原來縱使時間再長,有些傷口,依舊難以愈合。


  ~~~~~我是分割線~~~~~


  幾日後,巳時將半,儲秀殿內出現了一位稍顯難得的訪客。


  靖承點頭謝過如今的大內總管遞來的新茶,眼見男人暫時不欲搭理,心下也不急,側首低聲向身旁退守的人打聽,“皇上那夜用粥了嗎?”


  品銘聞言稍怔,眼眸略抬,意外之餘又很快釋然,淡笑著回應,“勞太傅關心,皇上多少用了些。”畢竟自己所為乃自作主張,此人能料到,多年交往,到底是了解他的行事風格。


  靖承點點頭,沒流露太多擔憂的神色,心念一轉,還欲再言,就聽帝座上那人輕哼一聲,“朕倒不知,你這個太傅已清閑到要來這儲秀宮找人閑聊的地步。”


  品銘見狀躬身退開,既然男人已不再忽視,靖承身攜的要事便不是他該插手的。


  靖承看了眼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禦案的皇帝,揚手端起桌上杯盞,不鹹不淡的回道,“皇上忙於國事還有功夫關注臣下,當真是教人受寵若驚。”


  祁軒黑眸輕抬,對靖承的調侃不予理會。手上朱批畫了個圈,“敏璃的功課出了問題?”


  “大皇子天資聰穎,學業自是不必皇上操心。”


  “哦?”祁軒合上手裏那道折子,秋毫仍勾在指間,取茶輕抿,“那是陌嫣又闖禍了?”


  靖承一笑搖頭,“顏妃的管教素來張弛有度,皇上或可考慮讓兩位殿下一同學習。”


  說來說去,一直都沒提到重點。祁軒置回茶盞秋毫,身子靠入帝座,黑眸終於聚焦一處,“所以你來儲秀殿,究竟是有什麽事?”


  自祁軒登基一年後,靖承便不再出入宮廷。他在城郊為自己置辦了套家業,平日裏閑適自在,偶同舊人小聚,接觸些當今新貴,卻也不過如此。


  若非敏璃滿三歲時表現出過人的天分,查芝箬張羅著要挑選位太傅教導皇子上學,靖承的逍遙日子隻怕還會繼續。


  祁軒心知靖承無心參與朝政,是以除了下旨命他擔任太傅外,並無其他官銜。


  換句話說,靖承入紫金宮,隻可能和敏璃的學業有關。即便捎帶著與陌嫣有些接觸,但和他的儲秀殿也不會有多少交集。


  然而今日無宴無約,他主動來了,卻不為之前提到的種種。這種表現,足夠讓祁軒側目。


  察覺男人態度的轉變,靖承轉眸正色,略吸了口氣,直奔主題,“我想來問問你,三年前的事兒,你放下了嗎?”


  幾乎立即就能感覺到殿內的氣流染上了一陣寒意,然而僅僅一瞬,那氣息刹那湮滅,抽離得仿若從未出現。


  祁軒緩緩移開眼,嗓音沉而低涼,“你想說什麽?”


  靖承偏頭微皺了眉,頓了頓,回應道,“你還想殺了他嗎?”


  “這麽說,你配出解藥了?”祁軒忽略那早已習慣的疼痛,凝著靖承,眼眸看不出情緒。


  靖承搖頭否認,卻在男人移開目光之前再度開口,“有件事,我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你。”


  祁軒對此不置可否,望著在上座落座的男人,思緒莫名有些飄忽。


  自從三年前她離開,他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發動最大規模的暗衛想將燕明霍揪出來。


  他無比深刻的感覺到二人之間的聯係。那想起他憎惡他時的絞痛,那身上莫名出現的傷口。


  種種跡象都表明,那個男人一定還活在這世上。


  可是後來,他發覺這種疼痛的存在讓他很暢快,以致他開始變態的用此折磨自己折磨明霍。


  既然她已經不在,那他們這兩個永遠撇不清關係的人,又憑何安然無恙的存活下去?

  所以漸漸的,祁軒不再派人尋找,甚至在得知明霍如今的身份後,他也沒有那種要與他來個魚死網破的衝動。


  那樣太不負責任,那樣也違背她的意願。


  隻是這種心態僅僅維持在沒有解藥的現階段,如果有機會,他仍舊想直接將明霍置於死地。


  耳聽靖承沒再說下去,收回神思的祁軒輕輕呼出一口氣,“他做了什麽?”


  靖承斟酌片刻,仿佛下了決心一般,“準確來說,是他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和娘娘有九分神似的人。”


  話音方落,龍座上突然起了動靜,茶水潑了半桌,還有不少已經順著桌沿泄到了帝座下的絨毯上。


  品銘按下心慌忙取了帕子去擦試祁軒手上的茶漬,卻撞見男人方才有了生氣的黑眸轉瞬便黯淡下去。


  “不可能,她已經死了!我看著她入棺下的葬,是我親手將她從那個地方帶出來的!”


  靖承幾步來到案前,話語也變得急促,“我沒有要否認你做過的一切,我隻是在告訴你有一個與她神似的女子存在,而這個女子偏偏就到了那個人身邊。”


  瞥見那邊品銘遞過來的眼色,靖承最終選擇不去理會,“這三年你除了懷念她,其實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不是嗎?”


  “你答應選秀女,納那些女人入後宮,難道不是想找一個人替代她?我不是說你在背叛,你隻是需要一個機會放過自己罷了。”


  “所以呢?你覺得我應該去會會那個有她影子的女人,就為了讓自己得到解脫?”


  靖承凝著祁軒轉回的黑眸,輕輕歎了口氣,“她當初又何嚐不是替自己討了個解脫?”無視祁軒越發鐵青的臉色,靖承繼續道,“你還要困守自己多久?”


  靖承最後的話仿佛抽去了祁軒所有的力氣。他坐在那兒任由品銘忙碌在他的腳邊,眸光略顯空洞卻準確無比的凝向靖承坦然的臉,許久後才張了張口,“我不值得解脫。”


  “.……如果你這樣說,那她也不值得。”


  “你最好收回你方才的話。”本還混亂的黑眸立時因著靖承一句淡淡的不敬變得淩厲起來。


  靖承深望他一眼,有些無奈,“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對那個人耿耿於懷,不是容忍了嗎?”


  祁軒垂眸不語,擺手示意品銘不必收拾,似是有些疲憊,“你讓我再想想。”


  靖承沒再多言,轉身直接離開。品銘重新換上新的茶水,正欲退出外殿,就聽男人的聲音淡淡在後吩咐,“讓玄明來見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