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浮紗紫裙
卿梧皺眉看著臉色明顯不佳的語兮,頓了許久,才盡量平緩了語氣說道,“身子不適是發了寒症,這幾日在殿裏好好養著,不必去院裏了。”
語兮發著怔,也沒出聲,隻將右手從腕枕上收回來,兩手並指輕輕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麵容隱在手臂的陰影下,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其實語兮倒沒有多少明顯受了風寒的征兆,她看上去,主要是休息不好的臉色偏白,眼底青黑,稍顯疲倦和懨懨的,頂多再就是,跟之前相比越發的不愛說話。
卿梧從臨時落腳的宮宇過來,見語兮這副模樣,便知昨夜一談效果並不好。
他本打算早早過來,待她起身,再從偏殿過來瞧她。誰想才剛入桐鷲宮,領路的宮人將他帶給品銘,就得知語兮似乎一晚未睡的消息。
卿梧是壓著早朝的時辰梳洗準備,動身過來的。昨夜他雖領頭做了表率離開,但眼下相關人等都在宮內,難保不會有憂心的再次登門。
倒不是說他們的關心不應該,隻是卿梧料想無論什麽結果,語兮都未必想見人。
至於他自己,語兮願意見他,並不代表他們就能聊什麽。對於探究過程這件事,卿梧和語兮都沒有心思,更何況,他的出現,能讓她之後的婉拒變得自然且順理成章。
卿梧草草寫了份方子遞給在廊下等候的品銘交代去禦醫院抓藥,又吩咐了憐兒備上清粥和香油,晚些時候送來給語兮暖胃。接著他堂而皇之的忽視他們欲言又止的眼神,轉手掩上殿門。
語兮身上還是昨日生辰宴穿的那套宮裝,外衫褪了,披了件披風就這麽坐在桌邊。聽卿梧走近,她右手攏了攏披風,左手支起腦袋,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啞聲詢問,“需要多久?”
卿梧坐下後給自己斟了杯茶,為語兮倒了盞溫水,遞到她手上,這才抬眸看向她的眼眸,“先把風寒去了。”察覺她的視線並未移開,卿梧歎了口氣,“養好才不會有意外。”
語兮微微點了點頭,抿了口無味的溫水在唇舌間滾了滾,咽下後又繼續發問,“孩子沒事吧?”
卿梧才要飲下的茶水剛沾上唇瓣,聞言無奈的放回桌麵。伸手捉過語兮無意識在杯沿上畫圈的手摩挲她的掌心,待她轉首望過來,略有嚴肅的道,“最後一次,明白嗎?”
手心裏的觸感不似男人那雙帶著薄繭的指尖那般明顯,異樣的差別,卻也讓語兮有些晃神。
她的眼眸微垂,長睫如扇的安靜停在某個角度。那攤開的右手借由虎口稍稍收緊,卻又很快放開,“我會注意的。”
知道沒法兒讓她給出一個準確答案,卿梧也沒多計較。探手去握語兮的手腕,隨即又向上試了試體溫,“一會兒把粥喝了,半個時辰後吃藥。今日先去睡,別的就不要想了。”
卿梧又陪著語兮坐了會兒,待看她把粥吃了,將藥喝了,囑咐燕玲暫時別帶陌嫣來打擾她休息,正欲離開,忽然回身看向已起身準備入內殿休息的語兮,“你和他說了嗎?”
語兮撐著身子站在桌邊,藥效一上來就感覺全身都有些燥熱。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卿梧說的話,眯著眸子抬眼看他,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
“不說嗎?”卿梧不確定語兮是不想說還是沒來及說,隻好又問了一遍。
語兮捏著眉心抓回開始飄散的神思,頓了頓,“我不值得他為我而活。”說著她重新看向卿梧,“你也一樣。”
卿梧笑笑,不置可否。目送語兮步回內殿後,到底還是推門而出,沒再停留,就這麽直接離開了紫金宮。
……
語兮的風寒還沒發起就被卿梧的藥直接扼殺,效果快準狠,當真是藥到病除。
除卻卿梧有所準備加上周歲宴後順理成章的留宿宮中外,語兮的無條件配合,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麵。
盡管當日晚膳時分語兮就感覺狀態好了許多,但為免病勢反複,她依舊聽從卿梧所言,幾日窩在宮中,不讓自己吹風受涼,連帶著也不親自帶陌嫣散步消食了。
好在陌嫣近來時常在宮中走動,不是去顏吟那兒,就是到染霜處。兩人知她身子受涼,樂意分擔,陌嫣雖難與她相伴,也並未生出多少不滿。
日子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了快半個月,五月中下旬的天氣,終究是慢慢燥熱了起來。
期間宮中流言從未消減,隻是看出桐鷲宮著實受了冷落後,無新鮮事可說,自然而然的,也開始將議論的焦點轉向其他各處。
語兮擁有宮中僅次於皇後的位分,再不高,也有她的份額和地位。婉梅郡主當年的風采難有人不知,況且染霜顏吟與她交好,當今的後宮,確實還無人敢與她為難。
隻是不為難,不代表沒意見。不說出來,並不意味著心裏沒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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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兒這日剛把替語兮請過平安脈的如默送出桐鷲宮,和品銘打了聲招呼,就欲回殿確認語兮午膳可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她好先去交代。
結果人才走入內殿,就見語兮站在銅鏡前發怔。不及憐兒開口去問,便聽語兮輕聲吩咐,“收拾一下,我要去儲秀宮。”
自從清明節後,語兮就不大出桐鷲宮了。上次周歲宴後染了風寒,更是恪守卿梧的囑咐,老老實實在宮裏養著。可今兒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要出宮,還是要去儲秀宮?
憐兒費解不已,但又清楚語兮一直大門不出也不好,忐忑的和品銘溝通兩句,兩相對視,隻得先照著交代辦。
等語兮換了套浮紗紫裙的宮裝出來,憐兒想起她方才親手自己描眉勾唇,實在覺得今日的語兮有些不一樣。本就有不施粉黛亦盡顯芳華的底子,如此裝扮起來,越發豔色迷人。
品銘抬眸看了一眼越發精致奪目的語兮,掃了眼憐兒,不動聲色道,“娘娘,可以出發了。”
……
鍾鳴沉默的收拾著禦案上有些紛亂的奏折,瞥了眼靠在軟榻上閉眼休息的男人,在將視線移到另一人身上之前,就迅速收回了目光。
儲秀殿內從剛才開始就飄著一股淡淡的紅棗香氣。鍾鳴整理好奏折,無聲的退出殿外沏了壺龍井,重新跨入殿內,幾步走近彎腰將托盤推放到男人手邊,傾身倒出一杯,便不再移動了。
那邊忙碌的舀出溫著的銀耳紅棗蓮子羹的心漪聞聲掃了一眼,趁男人還未執杯,輕輕笑道,“皇上操勞國事應該多注意保養。這幾日見陛下眉有疲色,還是喝些溫補的羹湯才好。”
鍾鳴微垂著頭侍立一旁,在祁軒有指使或示意之前,他都不準備將這裏完全留給心漪。
自然,嬪妃爭寵是所有宮廷裏的常態,趁虛而入,也是諸多手段之一。可在祁軒和語兮沒有和好的當下,心漪這個本就不尋常的宮妃,著實讓鍾鳴有些抵觸。
當事人無法追問,染霜那裏也是毫無頭緒。除卻語兮在眾人麵前承認了假裝失憶一事,關於他們的細節,依舊空白如初全無進展。
心漪如今雖不至日日出現,頻率和時長都有收斂,可在兩宮鮮少出現,中宮恪守本分的狀況下,終究是最頻繁也最執著的那一個。
心漪端著湯碗的指尖慢慢覺得燙手,可男人始終沒有睜眼,沒有拒絕,更沒有直接伸手接過。
她抿緊了唇暗藏不滿,但到最後,她還是忍了下來,直到靠在軟墊上的男人抬袖執起那杯鍾鳴沏好的茶。
祁軒聽著那明顯是故意加重的瓷碗落桌聲,捏著茶盞的手微微晃了晃,嗅著茶香,緩緩飲下。末了,那雙黑眸才完全睜開,“你不必做這些。”不必做身為妃子該做的一切。
心漪指尖摩挲,輕輕的給自己吹著氣,聞言先是瞥了一眼一旁的鍾鳴,醞釀片刻,將膝蓋抵在軟榻邊緣,“皇上,心漪伺候你是應該的。”
祁軒弓起左腿將手臂搭在膝上,自顧自的又倒了一杯,一邊轉著茶盞,一麵低聲提醒,“朕隻是收留你,不是納你為妃。”杯底在托盤上的摩擦聲就勢一停,“這一點我早就說過了。”
心漪咬著唇,前傾的身子也不自覺的直了起來。片刻後,她猶自繼續,“收留也會迎來日久生情,不過重複一次那樣的過往……”她將一雙堅定的眸子凝向男人,“心漪有信心。”
這次祁軒隻是沉默的將茶仰頭飲盡,置了茶杯,捏了捏眉心,下榻便朝外走。
鍾鳴隨即跟了上去,朝廊下伺候的小徒弟使了個眼色,也不過問祁軒是要移駕何處,招手領了宮人,就隨著他穿過前院。
男人有心的回避,令心漪難堪且不悅。盡管他隻是在鍾鳴麵前回絕了她,她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明明是他允了自己進入儲秀殿,可為何自己的示好他都視若無睹,毫不領情?
眼見他就這樣離開,心漪實在難以接受,也不管小桌上還放著沒動的羹湯,快步跨出主殿,提了裙擺就要追上那道絕情的背影。
“燕郎,你聽我.……”
“娘娘.……”
兩道聲音,一道刻意的揚高,一道無意的壓低,恰好在儲秀宮外的這條宮道裏,一頭一尾的響起。
祁軒自然清楚前一句是身後追來的心漪說的,還待警告她別用這個名字喚他,心就被另一道聲音傳來的方向擄去。
語兮端臂靜靜的站在宮道的入口,她不過略有躊躇的駐足停留,好容易下了決心,可腳步還沒邁出去,她就從另一個女人口中聽到了那兩個字。
不對,一直是那一個,那個或許比她更早開始使用這個愛稱的女人。
她並不想看到她,卻偏偏就在自己想來見他的時候撞見了他們的親密。
他們方才準備說什麽?她拉著他的衣袖,他側過頭是想和她說什麽?
語兮覺得自己像是魔怔了,別人的美好,做什麽要放進眼裏折磨自己?
她迅速收斂了心神,重新看向那邊撇開女子轉身麵對她的男人。
祁軒真的就是下意識的扯開了心漪攥著自己衣袖的手。
分明是他有意讓心漪多次出入自己的寢宮,意圖利用流言讓她產生危機感。可真到了被她撞見的這一刻,他卻有些慌亂的想要解釋自己並沒和心漪發生什麽。
這是他和她近來離得最近的一次,沒有深夜潛入,不再宮外孤立,是他這麽多日以來初次親眼的看到她。
知她染風寒,曉她不出宮,心底一直記掛著,但就是不肯再給她機會。
而眼下,如果自己跨步走到她麵前,第一句話,難道客套的問一聲,“愛妃來看朕嗎”?
語兮閉眼掩住所有情緒,疊手欠身施禮,然後朝著男人所在的方向,揚唇微笑。她就那麽頓了不過一瞬,然後便拂袖轉身,徒留輕紗紫幔般的倩影走出所有人的視線。
心漪就那麽不甘心的看著男人幾乎是在下一瞬就追了過去。他沒有將她追回來,不知是為什麽,他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停下了迅速掠動的身形,接著突然蹲下了身。
鍾鳴心知不便過多參與,所以除了限製心漪搗亂,他並沒有跟著祁軒追過去。可男人意外的蹲身,維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這讓他心頭一跳,下意識以為祁軒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然而直到他湊到祁軒身側焦急確認,鍾鳴沒感覺出異樣的呼吸頻率,唯看到祁軒緩緩從地上某處慢慢收回的手,以及他波瀾翻湧的深邃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