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來日綿長
祁軒背對著語兮遲遲沒有回頭,他始終不明白,既然她那麽強烈的表現出一副自己幹幹淨淨遭人誣陷的姿態,說著那些讓他多思生愧的話,為何就是不肯直截了當的給一句解釋。
胸口泛起的負麵情緒越來越多,連帶著隱隱發作的心絞,都讓祁軒越發不滿身後女子的頑固與偏執。
或許是時間消磨了他最初的怨恨,祁軒越來越覺得事情未被發掘的部分還有很多。
他是有耐心和精力找出真相,可對著不多時就可能肚子越來越大的語兮,他實在想由她親自給他喂一劑定心丸。
祁軒深吸一口氣,記不清是第幾次在心裏下定決心了,再問一次,再問一次就好。
“告訴我實話。隻要你說出來,我們就還能回到過去。”
語兮有些絕望的閉了閉眼。男人雖然給了新的機會,卻並不願回首看她一眼。
這樣的機會,讓我怎麽相信隻要說出來,你就真的會帶我回到過去?
你一直在要求我給你一個解釋,我不願說,你或逼或放任不管。可為什麽,你就是不肯先相信我,再來討要那個解釋?即便我知道你隻是在套話,但有一句相信的保證,我就會說啊!
語兮用雙手擦去眼角的濕意,緩緩呼出一口氣,這才強逼自己放棄那個誘人的提議,“回不去了,我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祁軒何其敏銳的人,在語兮開口的同時,除卻被她話音裏的情緒觸動,更是被那帶著鼻音的音色狠狠的揪住了心。
他驀然回身去看還坐在桌上沒有動過的身影,剛想高聲責備她的心口不一,那雙泛紅的眼眸卻讓他一時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語兮以為憑祁軒的自尊,他該會頭也不回的離去,沒料到他陡然轉身,她的模樣就這麽徹底的暴露在他麵前,無處可藏,無所遁形。
好狼狽啊……
女子不過是紅了眼眶,淚還未落,便憑空讓祁軒的心底生出濃濃的憐惜來。他看著她扭頭避開他的視線,身子也朝後縮了縮,頓時心疼得不行。
祁軒發現,女兒家的淚當真是天地間最無解的一樣東西,你本可繞開,不去麵對,可這個梨花帶雨的女子若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一個時,你便隻有認命的份兒。
就在祁軒返回的腳步即將伸手就能觸到語兮之時,還沒完全收住淚勢的語兮已然抬臂隔開了一個空間,青絲籠罩下的鼻翼輕輕吸了吸,“我不要你可憐。你不信我,就別對我心軟。”
說著語兮掩唇輕咳幾聲,再出聲,雖還藏有抹不掉的鼻音,卻已然清晰不少,“你在我這兒隔了一個燕明霍,我在你那兒隔了一個當朝太後。既已成死結,又何必執著。”
祁軒聞言臉色微變,就這麽隔著一臂的距離看著語兮被發絲遮去不少的側臉,半晌才開口,“所以你是什麽意思?”
語兮垂下抬得有些累的手臂,仰起頭搖了搖,撥開黏在臉上的發,終是轉首望向祁軒。
沒回答他的提問,語兮隨即有些突兀的開口,“能告訴我,你為何要賜‘梅’這個封號給我嗎?”
當初賜封的時候,祁軒隻是做著要提高語兮位分的打算。可聽她這般疑問,竟讓他也不覺開始思考彼時做決定的自己,是基於什麽偏偏選擇了這個字眼。
瞥見男人微微蹙起了眉,語兮眼眸一閃,顧自回答道,“是因為當年夜城的梅夫人嗎?”
祁軒黑眸閃動,忽然想通語兮提起此事的緣由,剛要張口,語兮卻已繼續下去。
“當年的梅夫人明白你的計劃,如今的梅嬪難道就是傻子嗎?”語兮躍下石桌朝祁軒走近一步,微微仰頭看著他,質問道,“宮變那日,你為何讓先生前來迎我?”
“是想瞞住我別從白怡口裏知道那些秘密,還是你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親自去接我?”
望著祁軒刹那間深沉的眼眸,語兮淒然一笑,“白怡說得對,你從那時開始便覺得我髒。”
女子控製不住的後退身形,“你果然是在騙我,說什麽相信,你不過就是個騙子。”
“那麽你呢!”祁軒跨步上前,探手抓住女子纖弱的手臂,“柴語兮,你不要忘了,你現在肚子裏的種到底是誰的!你有資格說我懷疑你是錯的嗎?”
“既然你從我入宮後就不信任我,又何必放任我在宮裏呆了那麽久?”語兮沒去掙脫祁軒的桎梏,仰首繼續道,“承認吧,和我的清白相比,你不過是更在乎我留在宮裏的用處罷了。”
“在我麵前你別太放肆了!”祁軒心頭一動,驟然被點破自己當時隱藏的用意,心緒在一瞬間就變得有些惱羞成怒。
語兮輕輕一笑,想起上次相見時的場景,語氣越來越不客氣,“皇帝我都打過了,還有什麽不能放肆的!”
生平唯一那麽一次被人掌摑的記憶湧上心頭,祁軒手上力道愈重,“柴語兮,你一定要找死嗎!”
語兮就這麽和祁軒對視著,俱都不肯退讓。
她眼裏的淚意早已消失殆盡,眼眶卻還是紅紅的。眸子裏的情緒有憤慨有無奈有心傷,然而這一次,她似乎不打算再壓抑了。
“我昏迷的時候你在穩固國政,我可以理解,但我接受不了你從始至終都沒來看我一眼。我鼓足勇氣醒來,你卻並不在我身邊。我自私的想通過失憶來讓一切重新來過,可.……”
“你確定你的重新來過不是因為你上了他的床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祁軒眯眸打斷語兮撇淨自己的說辭,嗤笑裏滿是不信,“招惹了就是招惹了,證據就在你身上,還洗得幹淨嗎?”
明明不是多粗俗的話語,但在語兮此刻聽來,無比刺耳,無法防禦。
她深吸一口氣,找準傷口將鹽撒回去。自相殘殺也好,遍體鱗傷也罷,今夜都該有個了斷了。
“你嫌我髒,難道你自己就幹淨嗎?”語兮挑眉看著祁軒青筋微暴的額,繼續將鹽碾進去,“和自己的叔母攪在一起,竟然還能理直氣壯了?讓她入宮做貴人,不怕她委屈嗎?”
“燕祁軒,你是太寵她還是低估了我?心漪心漪,你怎麽敢讓她繼續用這個名字,你以為我認不出她嗎!”
心漪會入宮,的確有祁軒的應允,但最開始,他並未有此打算。事情發展成這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心漪已無退路,而他所欠她的,似乎也隻能如此償還。
祁軒自然不滿語兮那席話裏對他的不信任和詆毀,可情緒上頭,他又哪裏會想到自己也是在片麵的揣測語兮的背叛。因為她有實錘的證據,而他還清清白白,他合該成為那個至高者。
但除此之外,隱隱的還有一種情緒在叫囂。祁軒無心判斷,直到有些話脫口而出,他才明白過來,那是他為王稱帝後日漸膨脹的自尊心。
“是我故意又如何?整個衛朝都是朕的,區區一道聖旨莫非還要經你梅嬪過目不成?”
無從判斷這句是氣話還是實情,語兮忍住笑意,掙開男人的手直退回桌邊,“是不需要,從來就不需要。”
她眨了眨眼,把眸中的霧氣驅散開,“你剛才說過什麽?隻對我一個人做?我都沒有利用價值了,還說這麽容易被拆穿的謊話做什麽?心漪,心漪才是你想說這話的那個人,對不對!”
矛盾衝突在不斷的爆發裏愈演愈烈。祁軒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語兮,依舊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下不把她抱進懷裏的衝動。
他就這麽看著她,那雙黑眸就這樣欣賞著她對自己“背叛”的憤怒和不甘。他分不清是錯覺還是現實,讓她此刻恍如掙紮的小獸,炸了毛的貓一樣,他竟邪惡得覺得滿足。
除了呼吸,沒有更多的聲音回應她的質問。她明明在責備在發泄,可到最後,反倒像是她錯了一般隻能默默偃旗息鼓。
為什麽?他不再解釋,不再像春獵時那樣追著自己給出承諾?是因為不想要她了?還是因為他也和自己一樣,求不到,便不再奢望。
這種念頭讓語兮的心猶如遭大錘鈍擊,分明不至一擊即碎,但一下一下,震得人心顫難當。
“你鬧夠了沒!”
男人的話音突兀的傳來,沒有任何與前情的聯係,仿佛旁觀者終於沒了耐心。
語兮突然就笑了出來,笑得有些受不住,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撐著石桌彎下腰,整個身子都是顫的,笑得那麽不管不顧肆無忌憚。
祁軒從沒見過她笑得這般放開的模樣,僅僅是側影,僅僅隻是那斷續的聲音,就有種無形的感染人的魔力。
然而很快,笑聲收斂,倩影直身,被笑容侵染的容顏帶上了妖嬈的紅暈。她看著他,紅唇嫣然,調笑道,“鬧沒鬧夠,還得看皇上是否覺得盡興。”
“皇上一直沒有密旨要求臣妾打掉這個孩子,不是為了日後驗明正身,而是為了讓臣妾覺得自己虧欠了皇上。後悔,內疚,無論什麽情緒,都能讓臣妾記一輩子,不是嗎?”
語兮抬手拂過眼角笑出的淚花,站直身子,重新朝祁軒邁出一步,“皇上讓臣妾記的,臣妾絕不敢忘。禮尚往來,也請皇上記住一件事。”
祁軒抿了唇,黑眸裏映出語兮隻描過眉的素臉,下意識的,就開口接道,“是……”
不等男人將話說完,趁著他的唇微張,語兮迅速抬手攀上了他的後頸,用力下壓,迫他垂頭的同時,踮起腳尖,直接伸舌探入他的唇齒之間。
沒有繾綣纏綿,隻是迅疾的勾引,狠戾的吸吮,完全不屬於他們之間的親吻。
這個吻太過別樣,缺乏溫柔,也談不上絕對的霸道。僅僅瞬間,就被頭回沒化被動為主動的祁軒狠狠推開。
這算什麽?看著指尖沾上的血珠,祁軒沉臉凝向被他推還到桌邊的語兮。
語兮的眉幾不可查的皺了皺,因著下腹的些許不適。
她很快撐身回首,有意的勾唇舔了舔唇瓣上新鮮的血紋,頗為滿意的笑笑,“如何?這麽肮髒的吻,一定能記一輩子。”
祁軒偏首啐了一口,被偷襲並被咬破嘴唇的經曆讓他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你真是瘋了!”
回應他的是一段沉默。許久後,一道聲音壓得極低的說了句,“.……沒錯,為了你。”
……
夜風涼,院清朗,樹影婆娑,宮燈暖長。
搖椅旁,石桌上,一方小毯醉心藏。
君別我不望,來日共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