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虐心嚐試
桐鷲宮就此沉寂下來,連帶著出現異常的,還有衛朝至高無上的皇帝。
如果說之前的帝王還會因為登基尚短根基不穩等緣故刻意收斂脾性,那桐鷲一別後的他則可堪得上令人“聞風喪膽”了。
其實他也沒做什麽出格或暴戾的事兒,可單就每日上朝時那份不一樣的氣勢,也讓人不禁想到“最溫柔的男人才最可怕”。
氛圍變了的皇帝總是能很輕飄飄的指出人臣反饋商定的諸多政事中的不足,視角獨到,落點犀利,而他說這些話時的眼神,毫無苛責嘲弄寒涼之感。
他仿佛一直壓抑著什麽,用一種無所謂的隨意態度,對待著累及全國的朝政。可又偏偏,你無法否定他的評論和主張,令人隻覺他深不可測。
高高在上的皇帝沒有發過一次脾氣,朝勢順應,雖苦了其下人臣,但興國安邦落於實處。
除了,整個後宮。
政事上不遺餘力的皇帝忽略後宮在所難免。隻是如今並非戰時,各境安定,推行新政亦不可急於求成,皇帝卻在這種情況下不怎麽踏入後宮,著實就不太尋常了。
但事實上,皇帝不僅減少了在各宮嬪妃間的走動,便連太後的壽康宮也許久未再踏足。
整個後宮還能見到他的,似乎隻剩下了那兩個還不太懂事的孩子。
子憑母貴,母亦憑子貴。然而放在現如今的這個後宮裏,兩位小殿下的生母仿佛都未得到多少相應的優待。
倒不是說吃穿用度被苛待,身份不被承認,隻是皇帝探望兩個孩子時,並不會因此在他們母親的宮中停留。因為往往,皇帝都會在外召見。
對於這件事,知情的鍾鳴和靖承等曾勸過祁軒。雖然他們都不清楚具體內情,可直覺告訴他們,這些變化,都和語兮有關。
不止是因為隻有她最近和祁軒有過衝突,還因為唯有她,才能如此動搖和影響那個男人。
然而麵對兩個都不願多提及的固執的人,旁人想幫的再多,似乎也是無用之功。
……
時隔多日之後卿梧再度入宮,除卻整個宮廷都有些靜悄悄之外,倒也沒什麽大的變化。
宮門的禁軍依舊對他和善有禮,他一路靠近桐鷲宮,也無人阻攔或邀約。
卿梧知道,這種放任隻是暫時的。他並沒有多在意會不會引來聖怒,他隻做他願意做的事。
清明後的春意越發盎然,陽光投射下來,也顯得暖意洋洋。
語兮偎在後院的搖椅上小憩,卿梧過去的時候,她恰好動了動,身上蓋著的小毯便滑落了一個小角。
見卿梧過來,陪在一旁的憐兒行禮告退,眸有憂色,卿梧卻隻安撫的笑笑。
待他悄聲來到搖椅之側,彎腰提起落地的邊角拍了拍,睡著的女子忽而眼睫輕顫,慣性般的蜷縮起身子,將卿梧手裏的毯邊盡數卷了去。
卿梧不覺失笑,彎腰扶著搖椅的椅背,在盡量不打擾她小眠的幅度下,緩緩坐到她蜷起身子而空出的位置上。重量慢慢下壓,搖椅稍稍翹起,竟仍未驚擾她的美夢。
又過了一會兒,靜靜陪在一邊的卿梧就聽女子淺淡的聲音悠悠飄入耳中,“你就是來陪我睡覺的嗎?”
這話說得有歧義,還有幾分曖昧的味道。若是不了解的人聽到這樣一句話,看到一男一女這般一坐一臥在同一張搖椅上,隻怕早就誤會了他們的關係。
可此刻後院空蕩,沒人會計較這些。何況當事的兩人對於誤不誤會,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卿梧笑了笑,仿佛很受用語兮的“不計後果”,伸出右手遞到她麵前,“你能安心睡就好。”
語兮微微的歎了口氣,不輕不重,但兩人俱都心知肚明。抬手送進卿梧手心,由著他拉自己起來,繼而抬眸,“你不會勸我的,對嗎?”
卿梧收回手將語兮身上的毯子包裹住她弓起的雙腿,搖了搖頭,“隻要你做了決定。”
語兮聞言眯起眼眸,疊手將下巴擱在自己膝蓋上,“說實話,你是不是盼這個盼了很久了?”
卿梧沒有回答她的話,隻用指尖推了推語兮的肩胛,在她不自覺的後靠時拉過她的手,輕輕拖住,並指按上,“有了身孕,就別這麽壓迫自己了。”
仰靠在搖椅上的語兮沒說話,任由卿梧為她診著脈。直到感覺他溫熱的指尖有所移開,她才緩緩開口,“如果我還想再試一次,會不會太沒出息了?”
卿梧離開的手微微一頓,眼眸隨即望向此刻也看著他的語兮,手落椅沿,“你有把握嗎?”
語兮很坦然的搖了搖頭,然後側首繼續看向別處,“他不會信的,我隻是不甘心。”
聽到語兮話音裏的無奈,卿梧歎了口氣。
很明顯,語兮口中的嚐試隻是又一次的“自尋死路”。不僅因為他們手裏的證據太過主觀,也因為在語兮心裏,她對他的信任,已不抱希望。
再試一次,不過是徒惹一身傷。
其實如果再多等些時日,事情自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卿梧也保證不了,這段期間,語兮會不會再出狀況,導致她根本等不來“昭雪”的一日。
想到這裏,卿梧不由輕輕說了句,“秋兒,你不可再這樣下去了。”
“卿梧,你有過中意的人嗎?”語兮說著突然笑了笑,“別因為我,把自己的要求定得太高了。”
視線相交,卿梧會意的搖搖頭,笑得和煦,“沒見到你之前,我的要求也不低。”
沒料到卿梧會說出這樣的話,語兮挑眉撐起身子,弓著的雙腿改為側盤著,“我很期待。”
卿梧微微一笑,抬手將語兮鬢邊散亂的發撥到耳後,“晚些如默過來,我會再調整一下開給你的方子。但如果你當真還想試一次,你知道,你的身子如今已受不了太大的情緒波動了。”
“需要救心丸嗎?”觸及卿梧眸底的憂色,語兮湊到他近前,用略微調侃的語調詢問著。
這次卿梧沒接話,移開視線略微探看,“你又將嫣兒送去顏吟那兒了?”
語兮沒有深究卿梧的這次回避代表了什麽,聽他如此問,隻是一邊將雙腳落地,一邊輕聲回應,“顏吟對待孩子挺有耐心,嫣兒也不必一直跟著我。”
卿梧扶著語兮的手臂拉她起身,耳聽她的後半句話,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下個月嫣兒就滿周歲了。你這個舅舅,準備好禮物了嗎?”
卿梧鬆開手側身看向語兮,許久後才輕聲道,“那份大禮,我都不舍得將它送出去。”
~~~~~我是分割線~~~~~
語兮覺得,自己跑得好累。
她想追上那個步履堅定的背影,可自己明明已拚盡了全力,卻還是觸不到那個分明隻是一步步走遠的身影。
為什麽你不願等等我?
為什麽你都不肯再看我一眼?
語兮隻覺自己的腦袋越來越疼,身子控製不住的發抖,就連停下來撐膝喘氣,也做得有些磕磕絆絆。
她強迫著自己不將視線從那身影上移開,可就是垂眸喘咳的瞬間,再抬首那人已遍尋無蹤。
語兮猛地直起身子向四周查看,方才還身處遙長宮道的她此時卻在一片陰森詭譎的纏霧密林之中。
遠處的林坡後有光亮徐徐照來,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那裏,腳步卻已不自覺的向那邊靠近。
終於,她站在了林坡的邊緣。光源不在這裏,坡下則出現兩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是他,一道竟是自己。
他們忘情的擁吻在一處,全然沒發現在高處無從回避的她。
他們急切的撕扯褪去對方身上的衣物,可某個時刻,思維混亂的語兮竟發現那男人已不是他,而是燕明霍。
不對,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還有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她又怎麽會和明霍在一起?
正當語兮掙紮慌亂的時候,她突然腳下不穩,隨即踩空從林坡上摔了下去。
她感覺自己像是落入深淵一般墜了許久,但當她勉強撐起身子抬頭看時,她不過隻是摔到了那小小的林坡之下。
身子酸疼,間或有地方擦破了皮。可饒是她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那裏的兩人還是沒分給她一丁點關注。
然後,她聽到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不再是明霍,也沒有纏綿歡愛,而是冷得刺骨的一句話,一句讓她的心緒再無平靜的話。
“柴語兮,我嫌你髒。”
……
床榻上的女子始終背對著榻外蜷縮成一團。
她的氣息很不穩,急促而淩亂,甚至不用刻意去聽,也知她的夢境並不美好。
漸漸的,小小的抽泣之聲越發難以忽略。她無意識的嗚咽著,身子越縮越小,哭聲也有向嚎啕上發展的趨勢。
男人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夜半不休憩,竟然潛到她宮裏來看她睡得好不好?
聽她委屈的哭,嗅她身上的香,然後告訴自己,她心裏掛念的,一定不是自己。
祁軒不明白她還堅持什麽。既然已經鬧成這樣,承認你愛他,又有什麽難的?你在夢裏向他傾訴,靠著他的肩膀哭,那麽不真實的慰藉,又為何當初不跟他一起消失?
柴語兮,我做不到放你走,為什麽你不自己逃?
榻上的聲音斷斷續續,哽咽得讓人揪心,抽搐得惹人心煩。
祁軒不想再這麽聽下去,他起身想要離開,可眼角掃到她身上半搭不蓋的薄被,到底做不到讓她因此受涼。
回身彎腰,扯過薄被替她蓋好,還未直身,就聽她吸著鼻子委委屈屈的喊了聲,“燕郎。”
祁軒不否認他有那麽一瞬的失神,這個稱呼他肖想了很多次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從她口中聽到,卻不料一切來得這樣突然,還是在她夢著他的夢裏。
幾乎刹那間,怔愣的男人便已回了神。他有些淡漠的看著女子已現淚痕的睡顏,嗤笑一聲,再度選擇離開。
原來,這個曾經對我來說無比甜蜜的名諱,你早已送了他人。
……
清晨,憐兒端著熱水進入內殿準備叫語兮起身時,被靠在榻邊的人影嚇了一跳。
熱水晃蕩出盆,瓢潑一樣濺撒到殿內鋪著的地毯上。憐兒慌忙收斂心神將銅盆擱到一邊,幾步跨至榻前,彎腰小心翼翼的開口,“娘娘這是怎麽了?做噩夢了?還是又……”
“嗯,做了個很壞很壞的噩夢。”歪靠著的語兮有些機械的開口應聲,聲音沙啞得厲害,就像是哭喊了一夜般沒有生氣。
憐兒看著語兮紅腫的眼和失魂落魄的神情,不敢再問是不是和皇上有關。她試探的拉過語兮的手,輕聲道,“噩夢總歸是夢,娘娘就不要太在意了。奴婢服侍你梳洗吧?”
聞言的語兮忽然將無神的眼眸垂了下去,憐兒不知自己哪個字觸動了她,正緊張間,就聽她低啞的聲音縹緲的說了幾個字,“夢也是會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