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戲碼未盡
在場的人聽得這道指令，俱都是一怔。可除了參與其中的語兮等人，還有一群人素來就是聽令行事。
優先服從命令的禁軍率先動了起來，跟在孟貴人身後的婢女被兩名禁軍架著就要拖走，卻被反應過來的心漪伸手攔住。
心漪擔心自己一旦離開禁軍又會動作，隻得一麵攔住他們的去路，一麵怒氣衝衝的轉向語兮，“你想做什麽？你憑什麽下令處罰本宮的婢女！”
語兮捋袖挑眉，稍稍前移一步，對想要保護自己的鍾鳴略微搖了搖頭。她的視線像一條弧線般自然的落到心漪身上，頰邊笑意不減，“把你的話再說一遍。”
許是語兮的笑擾亂了心漪的判斷，又或是怒氣已然消磨了她的理智。心漪沒領會語兮這句話中明顯的意圖，揚袖一揮，衝口便喊道，“柴語兮，我讓你將我的婢女放了！”
一瞬間，語兮的笑突然就明媚了起來，笑容豔麗動人，伴著始終被眾人忽略的日光，竟讓人移不開眼。
似乎是笑夠了，語兮掩唇輕咳，繼而斜眸上挑，“孟貴人，你是不是忘了本宮是誰？”說著轉眸看向鍾鳴，略略欠身，“煩你提醒提醒我們這位記性不好的新貴人。”
鍾鳴雖對之前心漪的緊逼深感煩躁，可眼下情勢對調，他又有些顧慮那些往日的情意。身為祁軒的近侍，他最清楚這位帝君對各宮娘娘是個什麽態度。除卻如今有些特殊的語兮，心漪的確得寵，但這個得寵，終究……
眼見鍾鳴沒有應聲，語兮皺了皺眉，但也沒準備強求。直身轉首，才要迎著心漪有些得意的神色自挽情局，就見鍾鳴跨前一步麵朝心漪躬身道，“貴人，這位是梅嬪娘娘。”
心漪正想說她清楚語兮是誰，卻突然明白過來語兮特意經鍾鳴之口提點她這句的意思。
她在諷刺她！她在拿位份壓她！
因為她是嬪，自己卻是小小貴人，因為她見了她沒有依照位份差別向她行禮！
她甚至沒有立即點出她的失禮之處，還特意等了等，給自己留足了借口。畢竟，她是給過她彌補的機會的，而自己沒有發現，那麽她現在就有權處置她的婢女。
柴語兮，你不是忘了他嗎？既然忘了，那安分做你的娘娘就好，為何還要同我爭，還要把我踩在下麵！難道我連一個失去記憶的人都贏不了嗎？
眼見心漪的臉色一變再變，語兮不由勾唇，接著向她又邁出一步，“貴人入宮不久，想來對宮中規矩也不甚熟悉。無知之過，本宮自不會苛責，但婢女失職，沒有教導好貴人，那就是她的過錯了。”
“自然，本宮不會和一個小小婢女計較，宮中自有法度，本宮不出手，如此奴婢也必會受到懲處。隻是如今身在儲秀宮，這樣的奴婢若在禦前觸怒了龍顏，那就不是挨些板子便能息事寧人的了。”所以，你該感謝我不是嗎？
聽出語兮言外之意的心漪雖恨得牙癢癢，一時卻也拿不準真的捅到祁軒麵前，自己能不能討得好。
思量再三，目的沒達到的心漪窩了一肚子火，可也隻能忿忿的告了歉，說了句謝娘娘教誨，任由婢女被禁軍帶走行刑，也不留人事後將那婢女領回，便出言告退，離開了儲秀宮。
語兮搖頭看著女子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眸，神色淺淡。明明不該這麽不懂宮中行事法則的，是被寵溺壞了，還是本性終於得到了釋放？恃寵而驕，用得了一時，用不了一世。
何況那個男人.……語兮不自覺的轉首看向緊閉的殿門，他才不是會無理慣寵女人的帝王。
鍾鳴見語兮輕易的打發走了心漪，感慨她失憶卻不喪慧智的同時，心裏也輕鬆了不少。盡管語兮用的法子有些不符她平日裏親近待人的形象，但有理有據，著實也不算出格。
思及此，鍾鳴重新考慮起語兮今日出現在儲秀宮的原因。
確認語兮失憶後，祁軒就花了許多時間來考慮該怎樣和語兮相處。可他忙於政事，忙於聯絡君臣之義，忙於安固後宮之平，忙於讓那些後妃的家族相信他們的地位穩固，卻獨獨冷落了他心裏的那個人。
鍾鳴不知祁軒是否最終有了答案，但既然語兮前來，想必關係已有轉機。隻是殿中此刻.……
不等他先行說明情況，那邊的語兮卻已然回身，“不必告訴皇上我來過，還請你不要多言。”說著抬手招呼憐兒和品銘，“沒事了，我們回宮。”
語兮剛邁下一級台階，身後殿門就好巧不巧的被大力拉開了。她心下一驚，連忙回身看去，可還沒來得及轉首，就聽一個動怒的聲音斥道，“連個門都守不好，鍾鳴你是怎麽當差的！”
鍾鳴的心思都在反常的語兮身上，聽得動靜和斥責也是心下一驚，連忙俯首躬身就去行禮，“奴才守宮不嚴，驚擾了皇上，請皇上責罰。”
語兮本就立於台階之間，前後腳的距離頗窄，又被男人的出現和聲勢所驚嚇，轉身的動作慌亂了些，立即出現肢體的不協調，就要從台階上摔下。
憐兒品銘並著鍾鳴都在行禮，待得發覺語兮腳步不穩時，已然慢了一拍。想要去救，卻似乎怎樣都來不及，可就在他們身形動作之前，已有人出手將語兮拉回了階上，穩穩的圈在懷裏。
鍾鳴見狀下意識的瞥了眼殿門之內，憐兒和品銘眼見語兮沒事，皇帝跟前自還是規則在上，忙又跪了下來。
祁軒皺眉看清自己救下的來人，心中微詫。才要詢問鍾鳴她為何在此，懷裏的女子卻搶先從他懷中退了出去。
“臣妾該死，勞動皇上出手相救。”語兮垂眸蹲身福禮，來不及去平複方才的驚嚇，急急又道，“臣妾私自前來，打攪了皇上，還望……”
“皇上，出什麽事兒了嗎？”語兮的話還沒說完，一道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聞聲的語兮不由身子一顫，她忘了自己還沒說完的話，隻怔怔的抬起頭來去看那個方才發聲之人。那人一身皇後冠服，鳳釵微晃，華貴萬千。明明端莊的一切，唯有領口顯得不是那麽服帖，而透過那不算大的縫隙，語兮看到了不少她並不陌生的痕跡。
語兮霍然轉首望回這個立在自己麵前的男人，龍袍未著，明黃的中衣有些皺亂，眉頭蹙著，像是對她有極大的不滿，像是自己壞了他的好事。
他們剛剛正在裏麵.……心口突然一陣抽疼，語兮不自覺的將頭埋得更低。
原來她以為已經破解了心漪的手段，卻還有這樣的一幕在等著她。
心漪沒有得逞，可這一幕依然出現。即便女主角換了，但對自己而言又有什麽區別？
人為還是意外？語兮沒有心思再去想，此刻的她，隻覺得心痛如絞，而這種痛苦，她竟還有一種熟悉之感。
難道自己不是頭一次體驗這種傷痛嗎？難道這個男人過去就曾對自己做過這樣的事兒嗎？
女子的抽離那般果斷，這讓祁軒有些不悅。可查芝箬的出現，瞬間將他的情緒逆轉。
沒工夫再去責備皇後的不注儀態，祁軒的黑眸滑過鍾鳴，隨即放緩語氣，“你今日……”
語兮強逼著自己保持冷靜，可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她不敢讓人察覺她的情緒，閉了閉眼，卻克製不住身體的發抖。
她將頭埋得更深，張了張口，嗓音有些啞，她卻也沒了辦法，“臣妾隻是.……隻是……沒，沒什麽。臣妾擾了皇上的興致，合該領罰。若皇上有任何旨意，臣妾，臣妾都沒有異議。我，我這就回去，我不會再.……”
語兮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心裏好疼，真的好疼。
不管這是她第幾次遇到這種狀況，她都承受不住。
為什麽？明明已經忘了的人，為什麽看到他和別人這樣，自己會這麽難受？
不是早就清楚這是皇帝的後宮嗎？從來就不會隻有一個自己，這些不是在說服自己接受現狀時都料想過了嗎？可為什麽？為什麽知道和看到的差別會這麽大！
語兮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她的手有些發麻，視線也不能再通過閉眼變得更清晰。
這裏的一切都讓她難以忍受，那些不屬於她的味道，那些關注著自己的目光，那些分明聽不見她卻清楚一直在那兒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受罰，不確定能不能走，可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她是梅嬪娘娘，她有必須維持的儀態，可梅嬪娘娘不是她的全部，她想要拋開這個身份，離開這裏，離開這些痛苦！
語兮咬牙撐著一口氣起身，無所謂是否觸怒龍顏，不在意會有什麽後果，隻要能離開這裏，什麽都不重要。
她不知道自己虛軟的雙腿能帶自己逃離多遠，但隻要在動，她就有希望。
不敢停下，沒心思再去顧忌其他人，語兮隻望向那處敞開的宮門，期待自己跨出去的那一刻，期待她找回呼吸的瞬間。
查芝箬也尤為意外會在此看到語兮。男人以休養為由讓她成為宮中特例之後，她就僅在那唯一一次的各宮請安時見過她。
查芝箬從沒想過，再見是此般景象，而語兮那樣失魂落魄落荒而逃的模樣，帶給她的不是得意，卻是憤怒。
她是皇後，和皇帝在一處天經地義。語兮打斷他們不說，還如此看不得他們在一塊，根本不是後宮嬪妃對皇後該有的態度。
未得允準就想直接離開，當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查芝箬心下冷哼，就欲出言命禁軍將人攔下。可她還不及動作，身旁卻掠過一陣疾風。
語兮的突然造訪，讓祁軒疑惑又欣喜。他沒有要責備她的意思，可查芝箬的現身，到底打亂了這一切。
他與查芝箬的模樣，他自是不想讓語兮看到的。但既然已經看到了，身為帝王，他也無需向後妃解釋什麽。
帝王當然能夠如此，可當身為帝王的他看到女子微微顫抖的身子，聽到她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在說些什麽的話時，他的心亂了。
她已經不記得他了，默默接受一個陌生的人作為夫君，如今還要親眼看到他同別人纏綿。那是什麽感覺？拋棄還是背叛？她能接受嗎？
就算是一向隱忍的她，上次不也支撐不下去了嗎？
上一次？他還想讓她看到幾次？
祁軒的心口像是被人猛踹了一腳，憋得難受，憋得發慌。
他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不能讓她繼續誤會下去！
祁軒運功急追，終是在語兮快要接近宮門前拽住了她的手臂。慣性的作用讓腳步不穩的語兮跌回他的懷抱，他立即將她圈住，不給她絲毫再離開的機會。
被男人拽住的那一刻，語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快死了。她望著眼前明明隻有幾步之遙的宮門，仿佛所有生機都自她體內抽離。
為什麽，她就是不能做到呢？
祁軒強自將語兮轉向了自己，見她低著頭，發絲全都絞在了臉上，便伸手為她撥開。可他的手才觸上女子的臉頰，那裏的濕潤，就讓他安下的心又是一陣緊縮。
梨花帶雨的女子任由發絲糾纏，她不理會淚水的肆意，不關心風刃在她臉上是否留下痕跡，她隻是睜著那雙眼，落於無處，頹然的，淒美的。
傾國傾城的容顏仿佛在此刻隻屬於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偶，便連擁著她的祁軒都感覺不出她身為人的波動。
“我帶你回去。”
“.……請皇上放開臣妾。”
男人留戀女子身上的味道，聽到她的回答，也隻是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沒有出路的絕望讓語兮感到不安，感到害怕，甚至恐懼。她拚命咬住嘴唇不想泄露她的脆弱，可眼眸裏洶湧而出的淚她卻難以抵擋。
男人身上的中衣很快就阻攔不住女子的淚水，他不再等候答案，直接強硬的用手臂禁錮住女子的身子，轉身就欲將她帶回殿中。
憐兒和品銘看不清那裏擁著的兩人發生了什麽，但見二人返回，終歸隻好讓至一旁。
查芝箬眼見男人當著自己的麵兒去追回了另一個女人，這種被丟開一般的對待，還有女子可能是有意為之的猜測，都讓她忍不住要為自己爭取。
可還不及她開口，男人的聲線已由遠及近的傳入耳中，“鍾鳴，送皇後回宮。之後的所有請見，一律攔回。”